“也许各种线索是有些不乐观,但最起码,我们在视线范围内没有看见船体或者大块的船只残骸,咱们的希望——按我们的行话讲,还没有抛出清仓哩!暂时还是先别担心他们了,让我们捡捡物资,想想怎么过日子吧,岛民们。”
别无他法,幸存者们继续在海滩上搜索起来,将可能有用的金属和木质材料收集到一起,还十分幸运地找回了物资箱——这只坚硬可靠的橡木箱子受损轻微,当中的腌肉、淡水、火柴等物资起码可以支持几人三到四天的最低需求。约克沃姆收集了许多无害于人的胶雾墨迹螺,这种行动迟缓、因会分泌胶质黑色粘液而得名的腹足动物是格雷特霍姆群岛的特产,肥厚鲜美的螺肉可以在很大程度上为他们补充营养的需要;而在所有收获当中最让骑士官满意的,是他在一块突出的礁石头找到了自己的马刀。
“啊!天呐……先生们,注意不要太深入海水,在这里的礁岩池湾里,可能埋伏着某些凶猛的捕食者,我们绝对不会希望碰见他们的。”博物学院的负责人突然大喊了一声,向其他两人强调。
“这我有印象,眉妆巨虾蛄,一种凶猛而且腥臭的掠食者。可我不太理解的是,为什么一种虾蛄会如此危险。”诺埃德先生回想起自己阅读博物志的记忆,发出了疑问。
“因为这种虾蛄体型巨大,完全有能力对人类造成危害,我们没有在书里记录这种生物的大小,是因为至今都还没有办法确定它的体型极限。”
“啊,别担心了,管他什么怪物,我们都能应付得来,”莫热图船长正沉浸在重获佩刀的喜悦中,兴奋地挥舞着自己的兵器,“要是真有这么一只小虾敢来招惹我们,我可就要让他好好见识我的厉害。”
“好啊,那您就来瞧瞧它吧。”听见骑士官的慷慨陈词,约克沃姆先生面带着笑容俯下身子,用手里的断木条从浑浊的海水中挑起了一件硕大的东西,那事物一亮相,便让另外两人爆发出了惊呼,几乎要从地上跳起来。
那是一只巨大的虾蛄,体长接近三英尺,它那坚硬粗糙的甲壳上带有稀疏的斑纹,同时还布满了藤壶和丝状海藻,当中深藏的细菌散发出阵阵浓烈的恶臭,令银行家脆弱的肠胃再次颤抖起来;两颗如鸭心一般硕大的、布满复眼的眼球呈现出暗淡的灰白色,正骇人地朝向两人,而在它浑身上下,最令人惊恐的就是它的那些附肢:六条分节的尖利后腿分列在它腹部排状的腮片上方,正悬吊在胸节边缘,而在博物学家手持的木条之上,那一对硕大的、布满锯齿的镰刀形鳌肢正架在断木的一头,向前晃晃荡荡地伸出,就好像是吸血鬼那枯瘦的爪子,或是木材厂的钢铁大锯,正向莫热图和诺埃德遥遥探过来。
“我的天哪!”骑士官发出惊叫,浑身一哆嗦,高高举起了马刀,脚步却连连后退;诺埃德先生则已然退到了两块大礁石后,发出尖锐的叫声:
“快把它放下!快把它放下!”
“好了先生们,不要惊慌,这只是一具空皮囊,是某只虾蛄褪下来的旧壳——但想必你们能理解,这说明它现在已经长得更大了。”
约克沃姆先生将虾蛄壳慢慢放回了水里,不过两名内陆人仍然吓得不轻。
“‘水下锚水上船,两样总是离不远’,如果壳在这里,谁知道哪里就会藏着一只活的呢?”船长不无心忧地说。诺埃德先生也跟着说到:
“为什么我们不赶快离开海岸,进入内陆的丛林?我可不想担惊受怕的。”
“因为深入内陆要比在沿海冒险得多——您该不会忘记了荧光雪人吧?”
“我当然没忘记,可您不是在书中说:‘那是一种通常生活在寒冷高山地带的大型孑遗古猿类分支’吗?”
“事实上,该把他划分为猿类还是人族的一种,博物学院还颇有争论,更何况,就如同他们在喜马拉雅山的主支亲戚一样,他们虽然习惯在山地居住,却也常常来到低海拔地区狩猎采集——这么说吧,他们才是这座岛屿的主人,可能出现在这片土地的任何地方,倘若在密林之中碰见他们,那可一点不比在大平原碰见纳瓦霍人、或者在刚果雨林碰见班图人的危险小。”
银行家沉默下来,开始回想自己对这座岛屿和岛上生物的种种印象,最终得出了一个熟悉的结论:从任何角度来说,这里都是一个充满危险的地狱。
当幸存者们收集结束时,太阳已经沉沦在西方的海平面上,将薄雾缭绕的大海映射成了金色,三人在靠近内陆植被带的沙滩上营造了临时的居所,他们铺上了椰树叶制成的躺席,又搭建了一堆营火,将三只肥硕的海螺放进了火堆,从物资箱中取出了咸肉罐头和一瓶质量不佳的酒,享受了一顿特殊条件下的晚餐。尽管诺埃德先生认为应当为宝贵的淡水资源设立苛刻地限制,但约克沃姆先生表示,不久之后他们就要考虑向河流前进,淡水资源不会严重缺乏,他们今天还可以每人饮用一杯。
“毕竟,”他补充道,“您可不要期待在海滩上呆几天就能获救了。学会的历次探险中,因为种种意外而被迫在岛屿上滞留超过一个月的不在少数,何况这一次的情况如此极端——我们连船在哪都不知道呢!”
晚饭结束之后,三人闷小了火堆,在各自的席位上躺下休息;诺埃德先生面朝着大海躺下,意外地体会到了一凡不寻常的祥和滋味:夏季的恒星天体在远处的天空中上旋,向南半球地平线上投射过来的最后的霞彩,结束了漫长的白昼,而月亮和群星已经隐约浮现,海水淅淅沥沥地在沙粒和石滩上摩擦进退,时不时有底栖生物吐出一两个浮泡在水面上点开,身后的植物在微风吹拂下沙沙作响,伴着远处海鸥偶尔的啼叫,令人舒适愉悦。
但不久之后,在这一片自然的奏鸣间,他也听见了一些并不和谐的声音,起初只是一两声树枝中的怪响,后来似乎有物体碾压在落叶上的动静,再到后来,甚至出现了些粗重的喷气声,似乎他背后的丛林中正有什么杂乱的活动。
“嘿,你们听见了吗?什么声音?”
“嘘,”约克沃姆先生悄声提醒,“雪人来了,你不会希望吓到他们的。”
“荧光雪人?天呐……”银行家瞬间觉得头皮发麻,声音纤细而颤抖起来,他一动也不敢动,面向大海圆睁着眼睛,无法想象自己身后到底有什么在靠近。
“别出声就好,他们没那么好斗。”
约克沃姆先生这么说着,却按耐不住自己的兴奋,十分刻意地翻了个身,面朝向了内陆。但这番动静显然吓到了猿人们,刚才还在试图接近的两三个影子迅速撤回了茂密的植被之中,使得博物学家发出了不满的呼气声。
“咱们怎么办?”银行家小声问。
“别担心了,尽管睡吧,他们只是来看看——人类这么大的动物,不在他们的食谱上。”
约克沃姆先生虽然被扫了兴,但对自己的判断还是十分自信的,不一会儿,他的呼吸声便沉重起来,显然,他毫无顾忌,已经先行进入梦乡。
诺埃德先生背对着雪人的群落,胆战心惊,却完全没有应对之法,只能面对着澈澈作响的潮水,在这单调声音的催眠中,渐渐也疲劳不安地睡了过去。
至于骑士官,他从一开始就面对着树林,当他听见约克沃姆先生的告诫之后,便始终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连眼睛都不曾睁开;十来分钟过去,海滩上没有一点风吹草动,长期的静谧和积累的疲惫让他也开始被困意所袭扰,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微小、沙哑,但却十分清晰的话语,那些词汇十分熟悉,分明是属于他的同胞的语言:
“……来看看,是什么人。”
卢克·莫热图船长的头脑激灵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悄悄地将眼睛挤出缝隙,试图辨认声音的来源:在丛林的边缘,许多亮橘色、猩猩般的矮胖身影正在月光下荧荧反射着诡异的光彩,他们突出的眉骨和吻部鲜明地表现着这种生物的原始和野蛮;而在他们的簇拥之中,那片细碎草丛里一棵粗壮的树木之后,有一个明显更加高大细瘦的黑色身影正静静伫立,在他的面部,似乎还隐约有一两点红光在闪烁着。
骑士官紧张地僵在地上,感觉自己的心脏里好像正踩着马蹄,发出隆隆的震响:是谁在说话?
五分钟后,伴随着一阵粗重的喘息和窸窸窣窣的响动,所有的影子,连同那个未知的言者,全部消失在了丛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