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之露白反应,王仲仁也跳了起来:“好你个秦大成!竟敢——”
“嘘——”之露白示意王仲仁噤声,又看向秦大成道:“如你所说,是他胁迫你,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自然是先逼着仙姑你就范,完事之后,再把仙姑你卖到平康坊去。”
“秦大成你!”王仲仁怒发冲冠,可只消之露白一个眼神,便又蔫了下去。
他是知道之露白厉害的,方才他借着穿衣走开,原是想从窗户翻出去的,可就在快落地的时候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勒了脖子,硬生生地被吊了回去,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
之露白继续道:“平康坊?”
“就是快活的地方。”
之露白虽避世二十余年,可也并非那全然不更事的,只是不曾想自己才刚入世,就险些要沦入那风流侠少的荟萃地去了。
秦大成继续道:“不瞒仙姑,这宝芝楼原是我一个远房表舅开的,前几年家里闹饥荒,我来长安寻生计,表舅知道后便雇我过来打打杂。不久前,我那表姑奶奶生了场重病,表舅有心将这店盘出去,好回去给他母亲养老送终,武——这王仲仁得知此事后,便给了我一点钱,又叫我遣了店里其余人……”
听到这里,王仲仁再也忍不住了,也顾不上之露白的眼神,吹着胡子道:“一点?秦大成,你管那叫一点钱?”
“总之是受他胁迫!”
“娘的,当初是谁三番五次地来求老子盘下这店?就差给老子跪下来了!”
“他胡说!”
“老子胡说?到底是老子胡说,还是你小子血口喷人,为了撇清你自己,把什么屎盆子都往老子头上扣!”
之露白昨日刚到的时候还在想,这宝芝楼开在如此繁华的地段,怎的生意却如此冷清,原是间专做龌龊勾当的黑店,如此一来就都说得通了。
王秦二人舌战不过,转而互殴起来。其实说是互殴不太贴切,毕竟二人体型悬殊过大,自然是王仲仁占上风,所以不如说是他单方面地在殴打秦大成。
秦大成毫无还手之力,被揍得嗷嗷叫,直喊道:“仙姑救我!”
之露白捋着思绪,直到秦大成被揍得连叫唤的力气都快没了,才回神道:“对了,昨日我到这的时候,见店里还有一位客人。”
尽管她的声音不大,却叫那二人瞬间安静下来。
王仲仁动作一停,方才还奄奄一息的秦大成便一个鱼打挺从地上起来:“小的带仙姑去!”
之露白抬了抬下巴:“走。”
这马棚应是有些日子没清扫了,饲料混着粪便的臭味,叫人闻了直犯恶心。
之露白的驴子就被拴在里头,夜色中,一对驴眼哀怨地看着她。
秦大成一条胳膊脱了臼,另一条也不甚灵活,颤颤巍巍地在口袋里翻找,还不等他找到火折子,只听一声弹指,整个马棚便亮堂了起来。他看着那幽蓝的火光,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王仲仁,却只得了一个白眼作为回应。
若不是那半截白花花的小腿,之露白还真不敢相信粪土中还陷着个人,只见她衣裙被扯了半边,一条腿更是弯成了个诡异的弧度,而自己的那头驴子“哼哧哧”地喷着气,长长的尾巴左一下右一下地甩在她脸上。而在她的正上方,透过棚顶稀疏的茅草,还能看见几点繁星。
早前还在大快朵颐的人,这会子便是这么个光景了。
见王秦二人神色推诿闪烁,之露白也懒得细问,只道:“把她抬进楼。”说这话的时候,她不禁哆嗦了一下,一泡尿憋到现在,属实是到了极限。
二人当下连连应声,可待之露白通畅回来,他俩已没了踪影。
之露白推开窗,惊起一只夜枭,她探头往外看了看,四下里漆黑一片,只有马棚还亮着幽蓝的火光。
再次来到这臭气熏天的马棚,粪泥中人了无生气,若不是见她胸口还有微弱起伏,之露白真想一走了之。可人到底还活着,见死不救未免无情,之露白只能强忍着恶心把人从粪泥里掏出来扛回了房中,才换的干净衣裳,沾了一身的粪泥。
天边泛起鱼肚白,之露白的肚子也有些饿了,准备出门觅食。她抬眼朝床榻看去,那粪中人已扛回来有一个多时辰了,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动弹过一下,也未曾说过一句话,甚至是之露白在替她把错位的骨头复位的时候也一声没吭。
之露白起身生了盆火,将沾了粪泥的衣物脱下来直接扔进火里,简单梳洗了一番,又从包裹里取了两身干净的素袍,一身自己换上,另一身则放去了榻前。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榻上终于有了响动。
只见那人像是想要坐起身来,攒着劲,死死抓着褥子,干裂的双唇艰难地开合着:“谢……”
“不用。”之露白看着那榻沿上的血污皱了皱眉,取过一块帕子在水盆里抄了抄,口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澹台……瑛。”
澹台,不多见的姓,从前只在书中看到过。
之露白将拧过水的帕子递到她跟前,她颤抖着抬起手,眼神中还有些许防备。
“不必害怕,这里就只你我二人。”
“那个禽兽……禽兽……”澹台瑛只说了几个字便哽住了,仿佛是回忆起了什么极为痛苦可怖的事,大口地喘着气,胸前剧烈起伏,仿佛随时都要厥过去。
见她反应这般强烈,之露白也不好问什么,只叫她平复一下情绪,莫要激动。
许是之露白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丝怜悯让她更觉无地自容,澹台瑛别过脸去:“恩人何须救我,我已然没脸活在这世上了,还不如一死了之。”
“痴话,做错事的人又不是你,你如何活不得?”之露白说着话,注意到她攥在手里的帕子也浸了红,又看了眼窗外,见天色已然大亮,便道:“你腿伤得不轻,我虽替你复了位,但也还需药补,你先好好休息,我出去抓点药。”
澹台瑛轻轻“嗯”了一声便闭上了眼睛,睫角微微颤动着,之露白眼神虽不济,也猜得出她是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