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遗山的安排下,月光入学联大,成了一名“听讲生”。
入学手续是薇薇安带她办的。那天办完手续,刚从学校出来,月光就注意到对面停着一辆酒红色的阿斯顿马丁。
车子打眼,引得不少人侧目,月光迟疑地站住脚,薇薇安却径自挽着她走过去。
“他自己开车,应该是来接你的。”
月光茫然地被带到车前,副驾驶的车门便哒一声开了,不容她反应,他的声音传来,短促的两个字节:“上车。”
月光下意识看了眼薇薇安,对方朝她笑了笑,帮她打开车门:“愣着干嘛?原先生亲自来接你。”
她终于矮身坐进去。
第一眼看到的是他的手。
修长、白皙,很随意地搭在黑色方向盘上,衬得明玉一般。她的视线大喇喇地落在他修剪干净的指缘,走了神。
原遗山正戴着蓝牙耳机讲电话,见她一直没动静,偏头瞧了一眼,提醒道:“安全带。”
她动作生疏地扯出安全带,又去摸索搭扣。
他已经收线,沉默地等了片刻,窸窸窣窣的声音始终没停,他无声倾身过来,从她手里拽过安全带,插进扣眼。
一霎贴近至呼吸可闻,一霎又退至步武外,她心跳漏了两拍,迟迟急促鼓噪,待他启动车子,都没能平复。
眼睛记得他靠近时漂亮的眉眼,鼻息残留他身上很纯粹的、草木调洗衣液的味道,耳廓掠过他风一样轻的呼吸,须臾便散了。
他和在草原上相遇时没什么不同。
和那个万顷星光下迷途到自己跟前来的青年也没什么不同。
他待她自始至终彬彬有礼,生疏又客气,是最善良的那种施恩者该有的样子。
变的是她自己。
车子动了,窗外的繁华与喧嚷在前行中极速倒退,她恍惚地看向外面,回望这些时日,自己如一只牵线木偶般,被安排着做这做那,化出一个又一个让自己也觉得陌生的分身,最终,开始怀疑起一切的发轫。
他救了自己的命,唯一要求的回报是,带走奥敦和她。
阿爸告诉她的理由那样冠冕堂皇,他慧眼识珠,认为她是个百年不遇的好骑手,像伯乐一眼识中了千里马。
但,就只有这样吗?
她是草原生草原长的野孩子,策骑的技法也是野路子,去山光道之前,她甚至没看过专业的竞马赛道。
这样的她,真的是那块璞玉,值得他这样带回来,倾注人力财力地培养吗?
月光想不明白,他救了人,明明该要求回报,可到现在为止,明明还是他在单方面的付出而已。
给她房子住,供她上学,听薇薇安说,等她汉话学好了,还要给她找策骑老师。
简直是一等一的慈善家,无意间做了一桩善事不说,还要没头没脑地继续散财行善下去。
这哪里是索取回报呢?
她心事重重地转过头,下意识去看“大善人”原遗山。
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落在膝头,褪下凛然不可冒犯的壳子,有种奇异的温和。
肆无忌惮的视线终于引起对方注意。
原遗山以为她无聊,虽不善和小女孩聊天,却也试着开口打破沉寂。
“第一天去联大,感觉学校怎么样?”
“学校很大,人也很多,高楼也特别多……很难记清哪里是哪里,要不是薇薇安带着我,我应该会迷路吧。”
她说汉话的口气总是像小孩子一样,用词简单,断句也随心所欲。
明明很幼稚,他却忍不住想要再多听一些,漫不经心问了几个问题,其实根本没怎么过脑子。
“过几天要军训,知道到时候要干嘛了吗?”
她娃娃一样摇头:“薇薇安没告诉我。”
“哦——那见到同学了?有没有认识新朋友?”
月光仍是摇头,眼底有化不开的雾,低声说:“我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所以交朋友,并不在她的计划里。
原遗山看了她一眼,倒是好奇起来:“你来这里是为什么?”
“成为一个好的骑手,让奥敦图娅成为山光道的头马。”
她语气稚嫩而坚定,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
他只对视了两秒,就移开视线,只觉内心的私欲都被照见。
无声叹了口气,原遗山最终只是温声肯定她说的话。
“所以你以后要努力学习。”
小丫头忽闪着那双明媚的杏眼,点了点头:“嗯。”
“原先生。”她想了想,忍不住问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学习策骑?”
“不急。”
原遗山说:“你的策骑老师已经让方宝欢去挑了。”
见她沉默,他用罕有的耐心解释:“这段时间你先好好上学,练好汉话,才能和以后的老师好好沟通。”
“我汉话说的……很差吧。”
原遗山瞥她一眼,见她露出少见的丧气模样,倒有些娇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