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的临城,关州。
藏头门的暗点,缘无迭将一个人推进来,被推了一下的人顺势在昏暗的房间中跪下。
前面坐在椅子上的人随即平淡地唤了他一声:“...薛意。”
跪着的薛意脊背一僵,头埋得更低:“薛意在!”
不料他话音落下,房间里便是良久的沉默,久到令薛意的不安愈加浓烈,心口也剧烈地动起来。
最后仿佛整个房间只剩下了自己的不安的心跳声。
薛意当即咬牙认罪:“是属下向亡修人透露了门主去抱月台的行踪,属下该死!”
薛意话一落,十伏忘就因为伤势咳了几声,每咳一下,他的后背与胸前的肋骨都疼得要死。
所以这几声咳得缓慢而艰难。
等声音停下来时,薛意的后背已经冷汗一片了。
门主多年不曾现身,久到他们甚至都忘了藏头门的门主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只记得十八层挂得有一块门主令牌。
在藏头门的杀手眼中,令牌在等同门主在,但许多年过来,不过是在逐渐形同虚设。
门中之事很长时间都是大使的一言堂,他们想要活命,就得服从命令。
在之后突然现身的门主却没有回过一次藏头门。
所以两两相争的形势下,他选择了大使,谁知大使此番竟然死在了青州!
如今选错了路,留给他的,也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十伏忘起身慢慢走下来,他也没有想到会是薛意。
但十伏忘知道,如果薛意还记得他的话,是决计不会背叛自己的。
当年那个他去哪儿都会跟着他一起的少年薛意,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选择的都只会是他。
这一点他坚信,但越坚信,眼前的一切便越可笑。
想起最初之时,藏头门还是薛意陪着他一起建起来的。
他陪着他的时间最长,无论是在藏头门,还是在隐隐府。
可惜……
十伏忘接受得很平静,等回神,他才惊觉自己的心中竟然已经不再生出半分波澜了。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就连将他养大的亲人,与曾经深爱着他的妻子,都无一人记住他。
何况是...友人。
原本这藏头门门主的身份,也会像他曾经在隐隐府所有人心中存在过的痕迹一样,被完全抹除掉。
但记得有一次,他在隐隐府指着自己曾经的院子问一个下人:“这个地方住的是何人?”
那时的他还不够稳重平静,甚至还有几分单纯和天真。
在等待下人回答的空隙,他竟然开始在心底祈祷哀求,希望下人说出一句:“这是我们公子的院子啊。”
哪怕不是,也应该说出他的名字来,再不行一个姓氏也是极好的。
可是那个下人却只抛下一句:“好像之前有什么人住过,一直都在这的。”
随后便匆匆地走了。
从那之后,十伏忘便知道,他甚至不如一个物件。
这里的人会忘记他,却不会忘记一个因他而留下来的东西。
所以后来,他在藏头门楼内挂上了令牌,阴阳两块。
从那时开始,藏头门的门主就是一块冷冰冰的令牌,而他们所有人也都只记得令牌。
他手持阳佩重新出现之时,他们的门主才变成了他。
十伏忘走近了薛意身前,眼前的光线渐渐亮了一些,昏暗中,薛意整个人落在他眼底。
紧接着十伏忘的脚步陡然一顿,眼睛直直盯着薛意一只空荡荡的袖子问:
“手臂怎么了?”
也许是惊讶,也许是从头顶落下的声音温柔到不像一个即将手起刀落的语气。
总之薛意在十伏忘话音落下的瞬间就抬起了头。
然后他就看清了上方一张平淡温和,一点也不狠厉阴险的脸。
他甚至还觉得,此时身前这个传闻中的门主落在他一只断臂之上的目光,有几分真心的...心疼?
薛意被自己的感觉一惊,又立即低下了头,低声如实回道:“之前奉命在亡修勾塔身边潜伏,任务中被山中猛虎所伤。”
闻言,十伏忘的目光从他的断臂移到了他的脸上。
这个时候的薛意与当年跟在他身后的少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在无数次的循环中,十伏忘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之前藏头门于他而言没有用处,所以便被他完全抛之脑后。
他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留下了一个毒瘤在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