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窗边温在炉火上的陶瓷罐中热气氤氲弥散,一股药香顿时绕在鼻尖。
窗外传来有人路过的脚步声,以及分不清在何处的几句交谈声。
晏难这才确定,他是真的回来了。
有人救了他。
胸口的连枝蛊很平静,江逢宁此时离他很远。
不是江逢宁。
那便只有十伏忘了。
晏难坐在床边垂下缠好一圈纱布的头,望着自己身上包扎好的伤口,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没有冷笑,嘲讽,也没有感动。
而是一片迷茫。
仿佛最善伪装之人短暂地露出自己的真实一面。
只单单因为……疑惑和不知所措。
这间小而安静的药房内,十伏忘早已离开。
晏难随后只在关州留了一日,便启程去往上京。
算上路程,剩下的五人,时间刚好。
——
三日后,江逢宁与容生刚到上京,亡修大军于宣阳边境正式兵临城下的消息也同时抵达了金銮殿中。
不仅如此,另一支亡修军日前也抵达了开云国登州边境,此时两方交战,正打得不可开交。
战事一触即发,此一仗大寻非打不可。
朝中将军即刻带兵三十万前往宣阳援助。
在大军离京后,江抑领百官至苍山祈福祭天,稳定民心。心诚动天,更求他日大寻将士,能全部凯旋而归。
但大战前的祭天大典,不再是容生心中报仇雪恨的地利天时。
江逢宁却道:“今日祭天大典的最后一道流程,皇上要于苍山雨洒金楼中誊写佛经,待山下百姓退去后,你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卫首府的禁军我可以帮你解决。”
闻言,容生垂眸看向江逢宁,深邃的眸微眯。
此时他竟无法看透一个人。
他在想,江逢宁是不是把他想得过于善良了?
她以为他与朝启帝之间,只是坐下来谈谈解开恩怨这般简单么?
无论如何,商家的数百条人命都是事实,他与江抑之间绝不可能善了。
随即,容生冷下声音直言打破她的幻想:“江逢宁,无论如何,我必杀江抑祭我商氏冤魂。”
“如此,你还要帮我吗?”
江逢宁忽然笑了,只是那抹看似莞尔的笑不及眼底,冷漠刺眼极了。
她抬起的眸如同冬日无情的薄雾,看着容生道:“大人以为我为何不?”
“我自小便不是长在大寻,无父无母,在大人看来这份叔侄情份有几分情真?”
她道:“于我而言,无足轻重。”
容生一时竟无言以对,好似听不懂江逢宁在说什么。
实际上,这番话里的另一种意思他的确不懂。
半晌他盯紧了江逢宁的眼睛,口中无意识地问:“那我呢?”
江逢宁一怔。
容生在问自己为什么帮他。
但她却没什么要说的。
因为真正的原因,待容生见到江抑时便明白了。
这一次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了。
与之虽然相识短暂,但容生这个人无疑是个顶好的朋友,江逢宁不愿结尾太过僵持。
想了想她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报恩,谢谢你在抱月台救我。”
听到江逢宁的回答,容生攥紧的手指骤然松开。
提到抱月台,两人此时都因各自的原因对一个徐观南只字不提。
人命难偿,于江逢宁而言,她既对晏难说不出来一句指责,也没有资格对徐观南的死说出任何抱歉的话。
而容生恩怨辨得分明,不会在一个在他看来无辜的人面前,说出他对晏云台的杀心。
半晌容生淡声道:“既如此我承情,自此我与郡主两清了。”
江逢宁轻声道:“好。”
话落,她转身离开。
红梅纸伞,蓝色的衣裙落了白雪如一一朵朵绽放的苍兰。
大雪依旧落得急,隔着空荡无人的街巷,模糊了容生看着少女一抹身形渐行渐远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