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逢宁捂着胸口在雪地中慢慢蹲下来。
卷过飞絮的寒风来了又走。
少女使劲压低的哭声中,一段黑色的衣袍扫开细雪在她身后靠近。
江逢宁猛地起身回头。
少年终于站在她面前,如墨的发丝间还是系着两根发带。
交领的黑袍下是露出来一截的苍青束衣,腰封上的翠色拢紧了劲瘦冷漠的腰身。
少年弯起漂亮的唇对她笑,声音像片雪花一样轻:“别哭了,我来了。”
江逢宁却在看到他脸上从额头伸到鬓角的一道伤疤时,眼泪在他面前掉得更凶了。
晏难见状抬手遮住自己的额头。
一只手落上去,直直挡住了半只凝望着她的眼睛。
他走过来,单手将哭花脸的她抱进怀里。
江逢宁立即紧紧地抱住他,脸上的泪全部落在了宽阔带着暖意的胸前。
晏难弯下腰,鼻尖擦过冻红的耳廓,下巴停在她的颈边轻轻蹭着。
每一下动作都透着无比浓重的眷念与温情。
然后他低声道:“我遮起来了阿宁,现在看不到了。”
回应他的是江逢宁在他腰上抱得更紧的力道。
晏难一怔。
他慢慢把遮在脸上的手放下来,两只手拥住她。
随后指尖试探着在她的肩头轻拍。
落到身后的力道那样轻,却让江逢宁的心肺发颤地疼起来。
大雪很快落满了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头发和衣裳。
等到埋在胸口的哭声弱下,晏难才微微直起身,宽大的袖袍仍然将江逢宁小小的身体拢在怀中。
他丝毫不受限的双手在她身后,轻而慢地从自己的袖袋中拿出了被药衣完整包裹的何物蛊捏在指尖。
额上的碎发落下来掩在粉红色的疤痕上,锋冷的眉眼中骤然添上了一丝黑沉的阴翳。
他侧头,唇微微贴着她带着香味的发丝,语气里却含一丝欣喜笑道:“阿宁,我可以救你了。”
话落,旋即感受到怀里的人身体一僵,晏难唇边的笑意顷刻间掉下来。
他当作没有觉察,眸子黯沉,仍旧继续道:“以后,你真的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了,也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你会开心的对吗?”
你会愿意吃下何物蛊的,对吗,阿宁?
然而,江逢宁的回答却并非如他所愿。
“晏难,你没有想过我们当初为什么要回到七年前么?”
江逢宁眼睛微肿,带着重重的鼻音轻声问他。
然后接着道:“你从不怀疑这七年是真是假吗?”
事情不可控地到了这一步,她与晏难谁生谁死已然是个难解之题。
他们此生就像两条中途本就要分开走的线,恐怕要绕到下辈子去才能再次相遇。
如今,只剩一条极为正确的路独独摆在她面前。
毁掉命簿,摧毁万人祭后,万人祭阵下的所有人就都能回到他们原本的人生轨迹上。
无非就是两种选择,要么她服下何物蛊活下来,如此晏难就要死在乱世人为他安排好的结局里。
苦痛永远无穷无尽。
要么,她就此掀翻乱世人的棋局,再以苟残之命所得功德,换晏难安渡一段不被染指的人生,一生无灾无难。
看吧,江逢宁觉得自己好像别无选择。
更何况一枚续命之药,要以他命救己命,她无法心安理得。
如果她不曾死去、所爱的人不在局中,她想自己或许远远做不到这般大度慈悲。
什么牺牲自我,拯救他人都是狗屁!
她是想陪着他的。
她是想一直陪着他的。
可是此刻,她只能让晏难放弃救她的念头。
但晏难听不得这些,他不管是真还是假!
他是如何拼尽全力才得到手中这一颗能救她回来的何物蛊的,他自己就无比清楚!
同样,也无比清醒。
他一点都不想听这些话。
垂下来长睫遮住一双黑眸中的疯狂与执拗,他的手轻柔地抚上江逢宁的后颈。
随后他刻意压低的声线如同将她的话听进去了般,在她头顶轻轻道:
“我知道了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