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的高月谷如幽深诡谲的巨大迷堡。
粗壮参天的树,陡峭嶙峋的山石,无处不在的士兵踩过湿滑的薄雪在其中来回地巡逻。
而山谷中央,明亮的大殿有如蛰伏猛兽的巨眼。
亡修此次一共沿着梨山设置了三条兵路,大寻宣阳一路,楼江中段楼曲渡口一路,开云登州一路。
其中楼曲攻取最易,但因为中临谋划的提前暴露,只能暂且搁置,另外的打算最早也要等宣阳攻下之后。
剩下自不必说,各凭实力说话。
如今开云朝堂在掌控下一片混乱,登州失陷只是时间的问题。
而大寻宣阳,在勾塔眼中,少了天下第一的无衍,根本不值一提。
殿内,梦僵站在勾塔身旁回禀道:“王上,阴尸军第三次实验已完成。”
身披黑狐大氅的中年男人在一张沙盘前抱手伫立,眉眼在橘黄的烛灯下冷厉深沉。
听罢缓缓道:“三日后子时有寒月升,阴阳交替,新旧轮换,天地颠倒。”
“守好山头,到那时,放它们过梨山,做我们的先锋营。”
“是。”
梦僵回道低头又禀:“今日我们的人发现了晏云台的踪迹。”
勾塔闻言微微抬眉:“回来了?”刚问罢他又自言自语道:“这个时候回来,必然多生事端。”
“前些日子人虽在大寻,身后湜水城却没有一日安分过。”
“王上是在担心他手里的万蛊册么?”梦僵问。
比如他们的阴尸军只是万蛊册上傀蛊的残次品,晏云台手里有万蛊册,就等于阴尸军有软肋。
除了这一点,他想不到王上此时忌惮一个年轻人的原因。
勾塔放下手在殿中踱步道:“这只是其一,他回来若是与大寻沆瀣一气,只会令我们腹背受敌。”
梦僵闻言低头宽慰:“王上,湜水城不过乌合之众。”
勾塔却道:“梦僵,湜水城中人都是从每日的万人厮杀中活下来的,晏云台养他们,可没有把他们当人看。”
虽无纪律,却是杀人利器。
晏云台用来控制那些人的蛊毒,他们至今也没找到解法。
想了想近日陆续抓到的湜水城暗探,勾塔不由得疑惑地弯唇:“你说他为何不恨大寻开云,就非要与本王作对呢?”
梦僵也想不通,摇头道:“属下不知。”
勾塔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唇角冰冷的笑意缓缓落下来,问他:“十伏忘可带来了?”
“已在牢中。”
梦僵立即回答,此事若是勾塔不问,他本来也是要禀报的。
听罢,勾塔边朝外走边道:“那便去见一见。”
谷中角落,石头砌成的牢房中,黑而暗,直到勾塔进来,才点亮了几盏微弱的油灯。
十伏忘徐徐睁开眼,借着头顶闪晃的暗光,看清了这间寒冷狭窄的石屋。
自己此时正躺在地上一团脏污杂乱的茅草上,身上却远比这团茅草更脏。
是被干涸的血和新血染红,素衣打结发黑的脏,除了一只右手,十伏忘的左手和双腿都已无法动弹。
冷风从每一处石缝中灌进来,地上的寒湿渗透全身的每一处骨缝,伤口凉嗖嗖的钝痛。
十伏忘觉得自己冷得像块冰窖里捞出来的冰,脑袋也因发冷而昏昏沉沉。
很快有人大步过来将他拎起来扔在墙上,抱月台之后从未好过的骨头疼得令他霎时间清醒。
乌黑的长发虚弱地贴着胸前凌乱的衣襟,他靠着石墙抬眸,目光冷淡地看向慢慢朝自己走近的勾塔。
亡修人,抓他做什么呢?
勾塔扫了一眼脚下的十伏忘,皮笑肉不笑地轻声道:“手下人下手重了些,阁下勿怪。”
十伏忘随之淡淡地勾唇,虽弧度不明显,却是十足十的冷嘲讽笑。
他不想说话,也懒得说话。
在关州守株待兔,选着他重伤的时机来抓人,为了防止他逃跑,将他的手脚筋都挑断,唯独留下一只右手的。
这些亡修人什么目的他半分不好奇,唯独笑这副比往日自己更加虚伪的嘴脸。
见状勾塔似乎也不恼,第一次见这传闻当中藏头门门主,倒让他十分地刮目相看。
他在油灯下走近了些,微微低下一点头,脸上的皱纹化作一道一道深寒的阴影,他看着十伏忘问:
“晏云台在大寻被捕过一回,那一次所用符纸,门主可还记得如何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