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缓缓往前骑到巷口,张野侧头一看,路边矗立着一座锈迹斑斑的街头武器售卖机。楼双信也看到了,跟着给张野解释道:
“偌,每条街都有。那些年轻人除了换义体,剩下的钱将近大半都是花到这了。你在这等会儿,就能看见有混混过来买武器,哐啷能换出来一大框乱七八糟的枪支器械。每次大量囤货之后,这些人多半就是要去和另一帮混混斗殴、抢任务,杀得头破血流的。”
楼双信将青牛往前挪了挪,两人身边恰好出现一条臭水沟。张野不经意一瞥,竟然望见一截布满苍蝇蚊虫的腐烂手臂,臭气熏天。车子行人经过,皆能惊起七八只黑虫飞窜。楼双信却见怪不怪地摇摇头,语气平淡说道:
“打输了,死了,就都倒进臭水沟了。多半都会被清道夫拖走,有植入体的话,就会被拖走;只有肉体,也会被拿去解剖。”
青牛背后的年轻人,彻底陷入了沉默。
……
半晌,楼双信缓缓说:
“看多了就习惯了。大部分穷人街巷,都差不离的。”
楼双信语气平淡。敏锐的他,自然能从后视镜中察觉到张野的沉默与五味杂陈。
年轻人的眼神中时不时闪过一抹情绪,这抹情绪也被楼双信精准捕捉——
是难过。
楼双信看在眼里,却默不作声,依旧瞧着张野神情会有何变化。
青牛继续往前缓缓骑行。
偶有小孩婴儿被缚于母亲背上睁着大眼茫然与青牛背上的张野对望。
小孩单纯,那双眼睛在四周肮脏嘈杂环境中显得格外干净而珍贵。
张野看着不过一两岁的小孩儿,面庞柔和些许;楼双信遂把青牛再放慢速度,张野随即听见背着婴孩衣衫褴褛的母亲和肥头大耳男人的对话。
“…..我以前真是义体学徒,我会肢解大腿、小腿…对了我最厉害的是开颅手术!您可以看看我的证书……”
“女人不要。托儿带口的不要。您请吧。”
“大人,大人您行行好,我这孩子很乖不吵不闹,口粮就从我一人份出就好……”
“除非……除非你将孩子也交给我们?我们清道夫馆里的婴孩器官不缺销路……
左右你已选择来当清道夫,所谓道德人性么,大致也早就舍去一半;不如把背上累赘再卸掉?我们会拿去其他馆拆除的,不让你看见,让你放心。怎么样?……”
肥头大耳男人语气平稳充满考量,双手搓了搓,一脸期待;楼双信却没让张野听完,骑着青牛往前驶去。
后视镜里,年轻人沉默着,说不出话。
张野低垂着头,脑海里浮现出方才那位母亲最后的表情。
不是愤怒,不是不敢置信,而是,一闪而过的犹豫。
所以……那个孩子,接下来会被母亲递给那肥头大耳的男人么?
张野不知结果,只能沉默。这条街上,自然都是像那母亲婴孩一般的可怜人,他初来乍到,怎么帮?
只是……
还是没法儿当作没看见。
穿过这条阴暗巷落,让不怎么经历过真正人间疾苦的张野,心头受到震撼。
张野心底默默浮现出从前道观里师父帮助其余山民的画面,回想起师父从前对自己的谆谆教诲;
当脑海中那一丝“将师父之道传扬出去”的念头闪动时,张野望向身前这片贫民窟,不由得生出一种束手无策、悲从中来的无奈。
“丝博之劫的世界,竟能无道至此么?”
……
张野并不知,自己复杂的表情都被身前的楼双信看在眼里。
老头此时心里,却是多出一份高兴——
徒儿失忆之后,仍然能够抱有最单纯的悲悯。
这份发自内心的悲悯,才是他收徒弟时,最为看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