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徐宁低眉顺眼,“请主子上辇。”
王杰当然不好当着一群不熟悉的人诘问徐宁,于是他安静地上了步辇,从原路返回山池院。
回到山池院,还要按礼数赏赐给抬辇的内侍,伺候的宫人,另外还要洗漱换礼服,等忙完已经是亥时三刻,但王杰却一点都不困。他一回院子就说累着了,要徐宁守夜伺候。
此刻王杰靠在榻上,榻上设了一个小桌,徐宁就坐在小桌的对面,比起王杰来,他正襟危坐,身子只靠了榻的一点地方,看上去比站着还累。
王杰也不打什么机锋了,他单刀直入地问道,“穆翰德是怎么回事?”
“他被太子殿下提拔去驯舞马,宴上又得厚赏,自然是从此青云直上了。”
王杰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发现和这里的人说话一定要绕着弯说,绕着弯说反而沟通比较顺畅,如果直着说,反而会被绕弯子,“宴上听二哥说起,要以赤瑛盘盛樱桃,奉之于北匈奴,”王杰微微笑道,“可见,二哥统一北方之大志不亚于汉明帝分毫。”
王杰往后一靠,似乎是很享受这片刻的闲适,“而我见那白玉盘子里的樱桃,只想起《酉阳杂俎》中所记载的盛唐衣冠名食‘萧家馄饨,庚家粽子,韩约家的樱桃毕罗’。”
徐宁听到这里,不自觉地站直了,再也不敢靠着榻了,王杰也不开口要他坐下,“只可惜韩约善做美食却打不得硬仗,若非他于‘甘露之变’中变色流汗,惊慌失措,引得仇士良怀疑,也不致政变失败,唐文宗抑郁而终。”
“唐文宗逝前,曾对周墀痛哭道,‘赧、献受制强臣,今朕受制家奴,自以不及远矣’。”王杰对着面前恭敬站着的徐宁道,“唐文宗饮恨而亡,自觉远不及周赧王、汉献帝。可后人评价唐文宗恭俭儒雅、博通群籍、为政勤勉;仇士良结党妄行、横行不法、贪婪残暴,一代明君却难除权宦,何以至此?”
徐宁站在王杰面前,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王杰等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是不是话说重了,徐宁可能只是碰巧背着自己帮了穆翰德一把,又碰巧碰上穆翰德这种不会说话的,自己就把他比作仇士良。
王杰刚想说两句缓和气氛的话,就听得徐宁道,“养权宦者,天子也。”
王杰坐直了身。
但是徐宁只回答了这么一句话,就不肯再说下去了,反而向王杰解释起穆翰德的事情,“穆翰德确实是太子亲自挑选,去驯养舞马的。”
王杰相信徐宁的话,但是反而更担忧了,“太子肯定知道山池院曾面召穆翰德。”
“这是当然。”
“那太子为何偏偏挑中了穆翰德?”
“因为面召穆翰德的,不止主子一人。”
王杰浑身一凛。
“据奴才所知,穆翰德原先是被分配去驯养后日马球赛时所需马匹。皇后曾面召穆翰德询问所用马匹之事,当时,二皇子也在一旁。”
皇后这个举动倒是事出有因,因为前几日确实传闻安懋有意让太子代表东郡和华傲比拼马球,那作为生母和嫡母,过问一两句也是应该的。
可是二皇子也在,这就说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