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浑身散发酒气的老人声音苍茫，高声吟唱着前朝某位无名诗家的送别诗。

沈眉同昨日向李桃辞行，夜里，李桃独自出门，特意去寻老吴酿了一壶送别酒。

此酒名阳关酒。据说得名于“西出阳关无故人”此句，此酒需在送友人的前夜取月光作酿，寓意着友人相聚一起时的月光会永远伴着隔着山水茫茫的好友，阳关酒唯有五境逍遥境修士方可酿。

李桃曾在一本泛黄的古书上读到此酒酿法，李桃初读时便觉得极为惊讶，世间竟还有如此酿法，及到李桃向老吴询问是否会酿此酒时，老吴的回答却是更为令少年惊讶，吴所忧不言语，浑浊的双眼露出打量神色，便随手采了缕月色，月光如清泉，冽然注入院中酒缸。

只是此酒雅则雅矣，却极为耗费心神，耗费的还是五境修士的心神，若不是世间五境修士已是天上的人物，那神京城秦淮河边画舫舟廊上的文人雅士又怎会不天天对月痛饮这采撷月光酿成的美酒。

这便苦了老吴了，老人家从上半夜忙活到下半夜，一刻未停。老人家上一次酿此酒还是那年李千秋入天上繁星境，一人一剑独闯大魏宫城之时呢。

老吴心中叨咕道：

这小女娃还真是有面子，能让世间的酒圣为她去酿这送别酒。”

似是察觉到吴所忧心思，女子回头笑道：

“这可不是我的面子哦，是李桃请您酿的。”

想到那个同是出自人间观，却比那李千秋不知懂事多少的少年，吴所忧脸上亦是露出欣慰笑容。

老人为李千秋酿酒，从来都是只得到一声李千秋用欠打语气说出的一声的谢谢。

昨夜李桃却是在小院里忙前忙后，为老人捏肩捶背，着实是让老人体会到了往日凡人对世间盛名酒圣的尊崇。

吴所忧还在温酒，沈眉同的目光远望，朝着远处的山翠久久出神。

身旁，李桃目光也在出神远望。

吴所忧闲隙间看了眼深沉的两个年轻人，老人撇了撇嘴。

年轻人虽不知愁滋味，却总是爱吟诗作赋，去谈一谈那却说愁滋味。

吴所忧已经上了年纪，对这下小年轻的爱好不感兴趣了。

绝不是因为昔年吴所忧登上天山，见眼前白雪皑皑，天地彷佛都被一片纯白笼罩，还是中年的吴所忧顿生诗兴，脱出而出一句“寒风吹鸟雪纷纷”，引得身旁李千秋大笑不止。

沈眉同回神，见李桃也在凝望，女子好奇问道：

“你在看什么？”

李桃不答，反问女子。

“你又在看什么？”

沈眉同轻声道：

“我在想那世间山河灿烂，无数英才天骄层出不穷，却尽败于我之手。

”女子语气平淡，却透出飞扬的自信骄傲。

李桃心中无语，少年刚刚只是看见沈眉同朝远方望去，以为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故也去望，没想到竟然被沈眉同狠狠地装到了。

可李桃嘴上却不从心而言，少年亦平淡道：

“我在想，败尽世间英才的人竟然也会败于我之手。”

两人相视，而后不约而同地轻笑。

老吴的酒亦正好温好。

两个海底大的碗两人一饮而尽，而后相视一笑默契摔碗，长亭内回响着肆意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镇上人都以为两人是情侣，两人对于此类传闻心知肚明，却只当作玩笑去听，从未放在心上过，因为两人都知道，他们是惺惺相惜的好友，仅此而已。

至少在目前是如此。

沈眉同豪爽地用衣角擦了擦嘴，女子朗声道：

“神京见。”

不等少年回答，沈眉同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潇洒离去。

只留给李桃翩然远去的一袭白衣，激起一路烟尘，女子将向北而行，过青，苍二州，经江南道，而后直入神京，向犯乱司那位人间武圣复命。

李桃久久凝望白衣女子离去的身影，这一次，少年心中真的若有所思。

这几日沈眉同已经隐隐破境，将由瑶池境入扶摇境，二十岁的四境修士啊，人间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李桃，年十五而志于修行，如今为一境小舟。

李桃自嘲一笑，转身对吴所忧道：

“吴爷，您先在这等我一下，我去跟小宝她爹妈告辞。”

吴所忧挑眉，斜瞥眼李桃，端起两人未喝完的阳关酒，大口大口饮着，示意少年速去速回。

少年走后，长亭内唯余吴所忧仰头饮酒，久久过后，只闻见老人一声莫名的长叹。

清水河边

夏日的河水清澈透明，阳光直直透进河底，折射出五彩的晶束，河中闲适游过的大鱼小鱼们亦变成了彩虹色。

“扑通，扑通。”接二连三的入水声激起圈圈水花，闲适的鱼儿们变得慌乱，焦急的逃奔于人们的大手小手，每一只鱼儿都争先恐后的跑得比别的鱼更快。

毕竟，逃跑的秘诀便是，遇到捕食者时，争取跑得比同类快就好。

河水清澈，既吸引鱼儿，也吸引人类，每年盛夏的清水河都会成为全清水镇的一场狂欢，无需银子的大自然馈赠对于普通人来讲足够珍贵。

李桃目光锁定的很快，稍一扫视，少年视线牢牢定格在人群最密集的水圈处。

李桃没有等太久，不一会儿，人群分开一道线，收获满满的捕者将要上岸，其中，一个黝黑的汉子被众人围着中间，那是陈有福。

陈有福自幼便在清水河中泡着，水性极好，每年夏天，陈有福都能在河中有不少收获，家里的负担也能减轻不少。

今年夏天，陈小宝也到了可以学泅水的年纪，陈有福本来打算这个夏日便教小宝游泳。

憨厚男人手中拎着满满当当的渔筐，偶尔有几只小鱼跃出渔筐，重新拥抱自由。

陈有福也不去管它，朴实的农人自古以来便口口相传竭泽而渔这个寓言。

望见李桃在岸上等着自己，陈有福加快步伐，朝少年走去。李桃正和旁边的清水镇家乡父老打着招呼。

作为小李先生，这是少年一直以来甜蜜又辛苦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