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忽而有水声泛起,在火海之上。
庄舟听得清楚,将目光投向水声响起的地方。
他看到了一条河,还有,一座纯白的桥?
那些全都架在橘黄的火海之上,河水涛涛流淌,一艘小船被裹挟其中,摇摇晃晃地向着那座白桥而去,眼瞅着在千钧一发之际就要撞上去,船头,忽而出现一抹干练的身影——
他抬头,望向与自己近在咫尺的桥。
和桥上那道,撑着白色油纸伞的倩影。
一上一下,一高一低。
彼此注视着,仿佛天长地久。
又像是彼此互不认识那般,
在几息的对视之后,收回目光,各自离去。
小船悠悠飘荡,
女子轻声吟唱着童谣。
“摇啊摇,摇啊摇~
“摇到外婆桥~”
庄舟看得真切,那两人的眉眼间依稀有些相似。
“是有血缘关系吗?”庄舟喃喃,收回目光,暗自思忖着,“看这样子,应该是叶子发威了啊?那,这两人大概就是代入的男女主了……男女主间带有血缘关系,什么狗血剧情啊?”
在记忆中,这种带有狗血剧情的名著简直不要太多。
但,若是再结合起来范荐自己的回忆呢?
在自己所看过的浩如烟海的记忆书海中梭巡,庄舟终于锁定了目标——
俄裔美国作家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巅峰之作,
《爱达或爱欲》!
“同胞兄妹的性爱使其乱伦主题让读者在享受的同时颇为不安,但浓烈的唯美主义追求又让人敬仰于这样一种奋不顾身的爱。”这是中译本译者的话,对于这本书内容的最精确的表述。
大概地回想回想这本书晦涩难懂的剧情,庄舟心中大致有了判断,于是,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先各走一通,完全失去了道路感地乱走,没有目的也没有边界,只是随性而为。
由此,庄舟终于得以踏足那座用语言构建出的时空迷宫。
·
天空中飘零着冷雨。
采用了苏州式园林般的设计,令这栋一族宅院显得幽深而清寂,在某条通幽小径的最后尽头,飘绿的竹林隔绝了所有人对此的窥视,令那栋木屋显得孤寂无依。
用人话来说,这里是禁闭室。
范荐坐在一只小马扎上,怔怔地望着渐灰的天空。
他的怀中捧着一只手。
断手。
断手用石蜡封裹,大概是为了易于保存,而且又被范荐日日抱在怀中,就跟盘玩玉器一般,分明早就苍白僵硬的断手变得荧光润泽,犹若玉石雕琢,分毫看不出是从人体上生生砍下来的,更像是工艺大师的巅峰之作。
忽而,有脚步声在接近。
范荐没有看那从竹林中走向自己的身影,只是久而长地注视着天空,也注视着那遮住天空的云翳。神情专注而认真,全然没有那猖狂和嘲弄的嘴脸,像是被洗净了铅华。
或者说,从来没有被铅华沾染。
不比庄舟曾经见过的185黑皮体育生形象,此刻的范荐是陌生而瘦削的,皮肤白得泛光,是所有女生都会向往的冷白皮,神情专注中透着一抹孤独,长相相当好看,是所谓的小奶狗。
庄舟见到,也有些意外。
“对不起。”
范荐开口,却没有看向庄舟。
“你们,和我之间,发生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的。”
一句很奇怪的话。
庄舟一愣,听着这似乎没头没脑的话,忽而有些恍然。
“你当初……没有答应它?”
范荐摇了摇头,轻声说:“没有。”
“萱萱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她不会愿意看见,我为了自己,而去伤害更多的人。”他终于移开了目光,看向怀中的断手,神色专注,嘴边挂着甜蜜的微笑。
看着自己的爱人。
这两段对话说的相当云里雾里,但两人都各自心照不宣。
庄舟记得他在范荐的精神空间里面看到的东西——那是在「幽闭恐惧症」下映照出来的回忆,关于父权的压迫,关于不伦之恋,关于自由关于爱,也关于……那来自魔鬼的低语。
庄舟记得清楚,在那段像是走马灯般的记忆中,范荐是答应了的。
答应了那来自心底的声音,‘灵’的诱惑。
那个‘灵’,应该就是《爱达或爱欲》了。
但现在看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潜意识之中,蒙蔽了范荐的认知?扭曲了他的记忆?不!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篡改了范荐的精神层面所存在的底层逻辑。
庄舟觉得自己的思绪有些乱了。
脑中忽而灵光一闪,眸色变得犀利起来。
就跟……
叶凝宁的《情人》一样!
不会,除了《爱达或爱欲》以外,还有另一‘灵’的存在吧?
许是能够看到庄舟心中所想,范荐摇了摇头:“这,我不清楚,但是,从那个声音响起以后,我感觉自己有一部分被永远地关在这儿了。”
“一部分?”
庄舟诧异。
“对,那种感觉,就像是我的身体被人切成了两半,饱含着我‘恶’的情绪的那一面从这里脱出,那是我对家族的憎恨,对社会秩序的不满和愤懑,我能感受到,他在日益壮大……他好像在品尝罪恶,逐渐膨胀,一发不可收拾。”
范荐的话,让庄舟想起来另一个‘他’,在雨夜中杀人并且割下女尸手腕的行径了,那是绝对无法饶恕的错误,也许就是范荐所说的“品尝罪恶,在其中逐渐膨胀”?
“那照你这么说,在报复社会的诱惑下跑出去的是你的‘恶’,那现在的你呢?是‘善’吗?”庄舟想起了希腊神话中潘多拉魔盒的故事,传说,潘多拉从魔盒中放出了瘟疫、战争、饥荒等一切的黑暗因素,唯独将希望封存在了匣底。
假若现在的范荐说的是真的,
那么,岂不就是潘多拉魔盒的现实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