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维手上没拿讲稿。他环顾四周，清了清嗓子便开始发言。

“各位上午好。

“首先我想提醒多米尼同学，神学探究超越的、属灵的事务，神学辩论中，不该用此世的偶然现象作论据。今年开学二年级，也就是说，你在神学专业就读刚满一年，尚未接受严肃的神学辩论训练。我能理解，但请你以后注意，不要犯低级错误。

“话虽如此。可既然你主动探讨现实问题，若我不做出回应，似乎显得理亏，也给在座的听众以不好的联想。所以，我也从现实和神学理论两方面展开论述。

“现实上，我不得不遗憾地说，多米尼同学落入了宗教主观主义和唯灵论的窠臼。

“两百年前，亚流派带来的灾难自不必多言。那还只是分裂成两派的情况。

“历史雄辩地证明，释经权必须集中于阿凯德莱的宗座。我们不能允许个人随意歪曲，给异端言论披上新颖神学理论的外衣，号召人们对抗阿凯德莱。统一、秩序，是至关重要的。

“多米尼同学认为，通过信仰露恩女神而被拣选、得到平白无故的恩典并因此被救赎，这一过程无需经过教会。他可能没能意识到，这个论断会导向强烈的宗教主观主义，甚至是取消教会、人人拥有释经权。如此一来，每个人自由地做神学阐释；而在他眼里，其他所有人的阐释都是异端。进而，我们将陷入所有人反对所有人的战争。

“在这场战争中，所有人都会打出露恩女神的旗号，发誓以露恩女神之名扫除异己。借着那神圣的名字，让鲜血染红大地、把战火烧到世界每一个角落——这就是宗教主观主义。多米尼，我建议等这场辩论结束，你赶紧在这蒂佛里大教堂做忏悔，祈求露恩女神宽恕。

“除了宗教主观主义，多米尼，你还需注意你有唯灵论倾向。理性和启示缺一不可，所有立志探求真理之人，都应学习如何运用理性。而唯灵论否认理性，片面强调启示的重要性。

“我知道，它对你们这些低年级学生很有吸引力。教授讲解的神学论著你们看不懂，让你阅读辅助理解的二手文献，你又不愿去了解那个时代的重要议题。你们稀里糊涂地完成很多阅读任务，脑子里却什么都留不下。

“这时，唯灵论跟你说：‘读不懂文献、嫌神学太枯燥学不下去，都没问题。只要启示就行，我们不需要理性。’你们接受了唯灵论虚假的许诺，在所谓的修行中一步步麻痹自己。你们离露恩女神的真理越来越远，却安慰自己说：‘只要等到启示降临的那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多米尼同学，我今天不仅是作为对手跟你进行神学辩论，也是作为你研习神学之路的前辈，给你今后的学习提一些小小的建议。没有谁的求学之路是一帆风顺的。遇到挫折时，你要调节情绪、改进学习方法，而非接受魔鬼的诱惑、倒向唯灵论。

“至于神学上……多米尼同学，我很遗憾。在正规的神学辩论中，如果某方发表长篇大论，却没有任何一处对原典、教宗敕令或大公会议的引用，另一方是完全可以拒绝辩论的。

“你没有神学硕士学位，对原典的掌握情况很糟糕——甚至连文艺学士都不是。你只能用你才学了一年的蹩脚修辞学，配合并不高明的演讲技巧，不自量力地向我挑起论战。

“看得出来，你学过圣·亚伯塔的预定论。你的阐释有一些偏差，但大方向上没错。可是，你不该提千年后的终审。

“如果你学过一点文献考证，就该知道，我们现在看到的文本，都是时代流变、无数次以讹传讹累积出来的结果。有些是后人托圣徒之名的伪作，有些是抄写员精神恍惚导致的缺页漏页。你不该偏信某个版本，在缺乏其它文献佐证的情况下，断言圣·亚伯塔支持千年后的终审。

“事实上，所谓千年后的终审，从未被宗座承认过。几次大公会议试图讨论这个议题，却没有结果。像这种存在很大分歧的论题，你不该把某一派的看法奉为金科玉律，将全部论证建立在其基础上，甚至在公开的神学辩论场合以此向别人发难。

“你的前提很可疑，我根本无需检查论证过程，更不用逐条反对。你都支持千年后的终审了，那我想，无论你推出什么结论都不奇怪。发言结束。”

莫奈摇铃。“接下来，进入轮流发言环节。我会在适合的时候宣布该环节结束。”

“凶多吉少。”保罗评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