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改天换地的遭遇顿时让裴庆愕然,腾地就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周身毛孔都立起,脊背肌肉紧绷,那条瘸腿微不可查的稍置于右腿之后,可陷入他眼帘的却只有热烘烘七八十张各色的人脸与焖罐一般的破旧车厢。
车漆剥落,煤灰钻鼻,拼接处破损的木质地板在前进的摇摇晃晃中发出嘎吱嘎吱的扭动碰撞声。
车厢里不知多少人摩肩接踵,而更叫裴庆莫名其妙的是火车上这些男女老少,车役旅客的穿着打扮。
短衫袄裙,破长袍,补丁衫,中山装,学生装,不一而足。
就连裴庆自己的身上都赫然罩着一件新漂白细市布的棉袄,下身穿着青洋绉中式束脚裤,脚踩鱼鳞洒鞋。
车厢里这些人嘴里还说着让人听不明白的什么“北平,租界;大帅,督军;流氓大亨,吃洋人饭……”
听得人脑袋都有些糊涂。
车壁两侧的行李架放满了扁担,簸箕,以及藤条做成的脏兮兮行李箱,圆鼓鼓的布包裹。
车座的内侧挂着一块繁体字木牌“留神小绺(贼),谨防扒手”;
旁还一个车壁书兜,几份脏兮兮的《申报》《益世报》,几张手绘的老旧广告画塞在里头。
广告画上穿着绣花金滚边白旗袍的少妇搔首弄姿,广告画的顶端也用繁体字写有“吸來吸去,還是她好——哈德門香煙”的字样。
肮脏,逼仄,老旧,甚至还有一丝旧时代特有的靡靡之感。
裴庆眼皮一垂,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右手上还攥着一张兰色的皱巴车票,展开一看,心里直随着火车的晃动往下沉,只见这上边同样用繁体字写着:
中华民国国有铁路…津浦线…半价优待票…津门至南京…三等座…四元五角。
“民国!?”
裴庆傻眼了,一把攥紧了车票,皱着眉头。
正当他心中惊疑不定之时,车厢前头忽然热闹了起来。
拥挤的旅客遮住了裴庆的视线,但不甚清晰的稚嫩叫卖声却是透了过来。
“小香干,津冬菜,瓜子花生,酱瓜药糖,津门大肉包嘞!——”
原来是卖吃食的小贩来了。
须知三等车厢票价贱,并不供给餐食,穷人多,火车上的车役茶役更是懒得来这听吩咐,来得就少,贩卖廉食的小贩自然很受欢迎。
此时小贩被旅客们团团围住,裴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得有好一会的功夫,才见俩童贩挤开高出他们大半个身子的旅客们钻了出来。
一男童,一女童,看起来都不到十岁。
胸前挂着敞开的双夹的食盒,食盒有他们半个人大,瞧着滑稽,实则可怜。
裴庆心中正烦着,瞟了一眼就低着头自顾自的思虑自个的事。
可钻出旅客的那俩童贩,两双在车厢里四处琢磨的双眼,在扫到裴庆后,偏就定住了。相互给了个眼神,径直的往裴庆身边挤了过来,
“这位爷发大财,来个肉包不?俩大子一个。”
裴庆现在哪有这心情?摆了摆手,让俩童贩去别处推销。
俩童贩并不气馁,又道,
“正宗津门大肉包,一咬一兜油,一口一嘴鲜,您要不信,我这拿一个您尝尝,不好吃白送!”
也不等裴庆答应,抱着热腾腾的食盒凑到裴庆面前,笑呵呵的,食盒的蒸笼盖再一掀!
异变突生!!!
扑面而来的白色炊气呼的就往裴庆的脸上罩去!
从蒸笼里吐出来的炊气瞬间遮蔽了裴庆的视线,浓郁得出奇!
连带裴庆座位边那块“留神小绺,小心扒手”的木牌都被一并吞没。
换了常人此时说不准就已经中招了,可裴庆本就因为人地两生而警惕着,此时下意识便腰身一躬,双手一探!
视线不清的炊气中顿时响起动静:“啊——哗啦——”
前一声是惨叫,后一声是乱物砸落满地!
再下一刻,从两边车窗外呼呼吹进来的狂风就将炊气彻底吹散,袅袅余烟中,木牌裴庆与两个童贩重新展露了出来。
被动静吸引视线的周遭的旅客只看见摔落一地的包子零嘴;
眉毛倒竖,一脸冷然的裴庆;
以及被裴庆两只筋骨分明的大手,死死抓住手腕并反扣的两个童贩。
这俩小孩痛得龇牙咧嘴,正有看不下去的旅客要张嘴怒斥裴庆,就被旁人指了一手。
“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