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军事斗争,就必须讲山川地形。但凡知名将领,都要认真研究军事地理,否则即使是飞将军,也只能落得个李广难封的结局。从古到今,地缘政治学、军事地理学都是军事领域的重要研究课题。刘邦现在有了沛县和丰邑,未来采取怎样的发展策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沛县所处的地理环境。
泗水郡是宋国故地,战国时宋国灭亡,这片地被齐、魏、楚几国你来我往争夺不休。泗水郡东北接薛郡,东部接东海郡,西北部接砀郡,西南部接陈郡,南部接九江郡,直通吴地。此时的陈郡,已由陈胜的张楚政权所控制。东部的薛郡、东海,秦嘉、朱鸡石等人领导着一支义军游击各地,队伍越滚越大。东北部的砀郡,陈胜派出部下周市带着队伍攻城略地,响应的县、邑越来越多。再往北,越过黄河,陈胜派出武臣、张耳、陈馀已初定赵、燕两地。鸿沟以西,陈胜派出吴广略地河南,派周章攻击三川郡,欲破函谷关直逼咸阳。淮河以南,陈胜派出邓宗循地九江、衡山;往东南,派召平向吴、越发展。
按照陈胜的想法,大家分头四向略地,打下的地盘都是我张楚王的。但客观形势的发展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起义形势实在太好了,武臣、张耳、陈馀在河北发展顺利,地盘大了、人马多了,客观决定主观,就开始自立门户,扶持武臣做赵王。有样学样,武臣的部下韩广看着上级能这么做,我不也可以这么办么?打下燕地后,自立为燕王。周市在砀郡、东郡打下些根据地后,向陈胜多番请求,立魏咎当了魏王。齐国那边田儋自立为齐王,自成一派,和谁也不相隶属。武臣也好、韩广也罢,抑或是田儋、魏咎,名义上都服从陈胜领导,面对共同的敌人秦军,大家合起伙来打,兄弟一家亲;但是没有秦军时,都拼命抢占地盘。各自边界在哪,有的拿秦国郡县界说事,有的拿先秦诸侯边界说事,有的能倒到三百年前三国分晋甚至更早,反正是往有利自己的方向说。山谷陵替大争之世,没个规则,还是得看硬实力,谁刀快是谁的,为此时不时拼个你死我活。
即使秦军不来,这些自立为王的诸侯们也得打成个一锅粥,得乱上许多年。而这时,秦军虎狼之师出动了。陈胜派周章进取关中,命令虽这样下了,但陈胜并没抱太大期望值。没想到周章挺能干,绕过三川郡坚固城防,攻破函谷关,一直打到了关中骊山脚下。秦二世如梦初醒,这哪是盗贼呀,这明显是来要大秦帝国的命啊。命少府章邯率大军反击。秦军的战争机器一旦开动起来,攻势便如泰山压顶一般,起义军节节败退。
秦军攻势如潮,前锋直逼陈胜的地盘许郡。
陈胜瞬间方寸大乱,一边组织人兵阻击,一边发使各诸侯国求援。接到信息,各地力量纷纷伸出援手,项梁从会稽北上,黥布从九江出发,渡江跨淮赴许地支援。
刘邦的小小根据地位于泗水东北部,周边群狼环伺,微环境压力巨大。东边与薛郡隔着狭长的湖泊,秦嘉队伍的目标主要在薛地,往来沛县不很方便,暂时应不会攻夺沛县。但刘邦向东发展也无可能。沛县以西接砀郡南部,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林,是刘邦之前逃亡潜伏之处,可作为拓展方向。向南是泗水的腹心之地,有留、下邳、彭城等重要城邑,诸侯间争夺激烈。陈胜四处求援,但使者使不到沛县,因为刘邦刚起家,力量很少,没有知名度。
这片地面上,目前知名度最高的是魏王咎和下属周市。先秦时期,沛县这块地齐、魏、楚先后占据过,现在应归属于谁,那就看谁下手快。这会儿,周市正带着魏军在沛县周边占地盘。周市的方法比较简单,每到一个地,第一步劝说和吓唬,不听的就实施第二步:打。打不下来就改第三步:换地方。换个地方接着劝、打、换。三招看着简单,却超级实用。魏王咎就用这方法星星点点圈了砀郡不少地盘。砀郡和泗水北部各种力量交织,地盘犬牙交错,有魏咎的,有秦军的,还有像刘邦这样许许多多不知名的。
周市的队伍不断向南发展,触角伸到了沛县这块地盘上。刘邦前出跨境战泗水郡兵,周市瞅见空档带人来到了沛县丰邑。
丰邑留守的是雍齿。雍齿和刘邦是同乡,两人以前都跟同一个大哥王陵混街面。后面刘邦服兵役、当亭长,仕途走入上升通道,而雍齿还是雍齿,依然跟着王陵干。陈胜起事消息传到丰邑,王陵作为地方豪杰坐不住了,想着像我这样优秀的人,应该灿烂过一生,于是当周市略地到了砀郡,王陵便带着数十兄弟北上投了周市。临行告诉雍齿,带着其他兄弟守好家乡,勿为盗贼侵扰。王陵一去无音讯,雍齿天天盼回音。盼着盼着,来了刘邦。刘邦说我们沛县起事了,跟前我们一起干吧。刘邦那是好兄弟,都是反秦,目标一致,雍齿便痛快答应下来。战事紧急,不容多叙兄弟情谊,刘邦让雍齿留守丰邑,自己带兵继续北上向薛郡进发。
魏将周市像猛兽紧盯物猎一般紧盯泗水北部区域。刘邦前脚走,他后脚就到丰邑。还是老一套方法,先对雍齿做一通思想工作,说王陵现在跟着魏王干了,魏咎根正苗红,宗室苗裔,英雄归附,兵强马壮,跟着魏王干,前途无限量,定能谋个封侯荫子。如若不从,必屠灭丰邑!雍齿一边是兄弟道义,一边是天降富贵,琢磨一番,还是跟更有前途的人干吧。王陵大哥在魏国为将,跟大哥的路子指定没错。于是,雍齿成了魏王部将,丰邑成了魏国的地盘。
雍齿投魏的消息传到前线,刘邦心中万马奔腾,无数次问候这些没有道义的草头王祖宗八辈。我刘邦想要地盘,不好意思去占你魏咎的,不好意思去抢秦嘉的,一门心思找秦军拼命,你这里倒好,打秦军不帮忙就算了,倒在我后面捅刀子,这还有点仁义礼信吗?
骂归骂,丰邑还得抢回来。刘邦带着人马沿湖水西岸匆匆南返丰邑。而雍齿却铁了心,早已布防严密,不让刘邦等人进入。刘邦苦口婆心一顿做工作,没有用。雍齿准备一条道走到黑,跟定魏王走。
刘邦让部下分别对着城邑的乡亲故旧做劝解,结果得到的是丰邑子弟一通嘲笑辱骂。什么“嫩娘死了”,等等,反正不好听。都是乡亲,知根知底,揭起短来针针见血、直击要害,把刘邦贬损得体无完肤,简直能挖个坑给自己埋了。
刘邦的骄傲心灵再次受到伤害,上一次是刘老太公数落,这一次是乡亲瞧不起,让刘邦内心留下了深深的伤痕:我已经是沛公了,难道在父老乡亲心目中的形象还是如此不堪吗?
劝劝不下,骂骂不赢,于是开打。
两伙没有经过正规军事训练的队伍开始相互攻防。于其说是战斗,不如讲械斗更恰当。乡亲之间锄头斧子向前砍,石头瓦块满天飞,熟悉的指名道姓骂大街,不认识的拼了老命下死手。但是,始终不能突破雍齿等人的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