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具备强烈的危机意识,自起事起,居安思危伴随一生。项羽率诸侯军入关,刘邦集团做了多项应对预案,但项羽到关中腹地第一计划是对刘邦集团下手,这种情形刘邦却是意料之外,无论怎么分析,都觉得是一个小概率事件。
但墨菲定律告诉大家:你认为可能发生的事件,即使概率再小,也一定会发生。
作战命令在项羽阵营中秘密传达。楚军一位高层将领坐不住了,这个人是楚国左令尹、项羽的伯父项伯。项羽父亲早亡,他是被叔叔伯伯们拉扯大的,叔伯如父,因而项伯在项羽集团中地位极高,说话分量很重。早年间项伯曾杀人,仓皇出逃,投到张良门下避难。在隐密的江湖中,张良名号流传颇广,是大哥般的存在,即使如项氏这样的豪门,遇难也要靠张良荫护,于是两人间有了再生再造的情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活命之恩必须舍身相报。此时张良在刘邦阵营,明日大军进击霸上,刀枪无情、箭矢无眼,覆巢之下无完卵,张良难免刀兵之灾,想到这里项伯心急如焚。恩公有难,我岂能坐视?他出营上马,急驰至霸上求见张良。
项伯见到张良,劝说:跟我走吧,免遭屠戮。
项伯顶着通敌的风险欲救张良出水火,出于一个“义”字。张良天下名士,既佐刘邦,临危自去,义所不容。张良说:我必须向沛公说明一下情况。
张良见刘邦,一五一十报告了情况。刘邦闻言,沉默良久。天下无主,欲问鼎者比比皆是,纲维既崩,诸侯势必以强凌弱。他预料过最坏的情况,极力避免这种情形,结果还是出现了。现在将如何应对?
张良问:沛公能否战胜项羽所率诸侯军?
刘邦说:不能。为之奈何?
张良说:只能两手准备。上谋伐交,先礼后兵。你亲自见一下项伯,解释一下没有背叛项羽的想法,请项伯传信给项羽,做说服工作。明天一早派人到项羽营中进一步沟通。
刘邦问:子房和项伯谁年长。
张良说:项伯年长于我。
刘邦说:好,我以兄长的礼节见下项伯。
刘邦的智商、情商不一般,细节都是智慧。项伯能够不顾军令森严而夜见张良,说明他是一个极重情义的人,因此刘邦要从兄弟情谊入手,用“义”字捆绑住项伯。
两厢见面,刘邦礼数周到,言辞谦恭,先寒喧一通故人旧事、家长里短,尊项伯为兄长,又约为儿女亲家。感情升温、气氛到位,才切入正题。刘邦极尽赞美之词,夸项伯、项羽天生英才、智勇双全、世上无双,能跟着这样的领导,我刘邦三生有幸,此生足矣。接着解释,全仗着项氏神武,我部才能侥幸入得关中。封闭函谷关,是为项羽上将军守门,防别人进来;秦王宫殿府库都封存着,为什么?是等着上将军到关中来做处置,我不敢动它!又进一步联络感情,以前我在项梁大将军帐下听命,和项羽将军并肩作战、出生往死,我们是生死之交、手足情谊;这两年河南作战,都是按照项羽将军的指令来的,能有我刘邦今天,都是项羽将军指挥得当、神明佑护!等等等等,聊了很久。
此情此景项伯被深深打动,感同身受,如同自己就是刘邦附体,答应回去后立即和项羽沟通,说服项羽取消作战命令。但他还有点担当,只怕口说无凭,难以取信于项羽;况且人心隔肚皮,我哪知道你刘邦嘴上说的确是心里想的?
项伯提出:我负责说服项羽暂不发兵,但沛公明天一早到楚军大营来,与项羽面对面做解释!
这如同双方对弈,项伯啪地落子,“将军”!这是将刘邦的军。如果你明天去了,说明心底坦荡,言行一致;如果不去,证明心里有鬼,另有它谋。这招你接还是不接。
这一招,是向死求生,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因为没有别的退路。纵观两汉四百年,再没见到有第二人敢接这样招数的。凭这一点,刘邦足称英雄,胆略过人,无人匹敌。
刘邦当下答应。
对于第二天的赴约,刘邦吉凶难料,但并不是没有胜算。第一,他赌项羽的顾虑。项羽想取天下,必须先收人心。现在天下未定,而诛杀功臣,必然倒致诸侯疑虑不安,从政治影响上看是不合适的。但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不确定性在于项羽年轻,性格易冲动,所以绝不能激怒他。
第二,依靠张良。张良闻名江淮,对项氏有恩,不看僧面看佛面,张良在场,总得给点面子吧。
第三,依靠的是项伯。晚上沟通是富有成效的,项伯出于义气,必然会全力保护刘邦的安全。你做保、攒的局,你却兜不住场子,身为楚令尹,以后还怎么做人做事?
第四,依靠的是他的十万大军,这是刘邦最大底气。个人命运取决于硬实力,刘邦连夜作出战斗部署,把数万大军隐蔽部署在骊山西南原上,若情况有变,大军居高临下出芷阳道,旋风般便至楚营。如果真是血拼,项羽想拿下刘邦十万大军绝非易事。项羽所部虽号称百万,实际只有四十万,当前进到关中骊邑的也只十余万而已。刘邦军以逸待劳,占得地利优势;项羽部长途奔波,士卒疲惫,两军若战,胜败难料,或许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一点项羽自然明白。
第二天一早,刘邦乘车带百余骑如约赶到鸿门楚军大营。项羽有令,刘邦、张良进大帐相见,其他人员军门外等候。
接下来就是史上闻名的鸿门宴。因为此会关系历史进程,过程步步惊心,被经历过的人时常回忆叙说,太史公得以详细记载。宴会参加人员不多,项羽、项伯、范增、刘邦、张良。大家就坐,项羽、项伯坐西面东,范增坐北向南,刘邦坐南向北,张良坐东面西,一人一桌,中间空场地,一般用于鼓乐歌舞助兴。中华文化博大精深,酒文化源远流长,每逢酒局,安排座位大有讲究。项羽对这个宴会的座位安排也费了一番心思。先看主座,项羽、项伯没有坐北朝南,因为这是帝王的坐法,秦国虽亡,义帝在楚,项羽身份是楚上将军,联军中尚有许多诸侯王,此时此刻项羽不能显露野心,要低调。刘邦和范增的座位就大有讲究了。华夏文化以右为上,坐在主坐右手位的是刘邦,显示了项羽对沛公这位贵客的尊重。左手位是范增,楚营第一谋士,项羽尊为“亚父”。将范增排位在刘邦之后,看以对亚父不尊重,掉了楚军身价、拉低了项羽的身份,但范增面南背北的坐位,放在春秋礼仪之下权衡,实则尊贵无比。于是两者之间找到了平稳,面子、里子都照顾到了。
张良来并不是以刘邦下属的身份,而是代表着韩国,项氏敬重张良,安排东边落坐亦显尊贵。项羽、张良都是世家贵族之后,项羽在排面不能让张良看低,因此礼仪方方面面都要做以位。
宴会开始,刘邦把昨晚对项伯说的话又更加生动鲜活地讲了一遍。项羽这是听的第二遍,昨晚项伯已经叙述过一次。项羽志得意满,四周数位四、五十岁的长者围着自己,夸赞自己、奉承自己,心里极其享受。
事前,项伯反复叮嘱项羽:刘邦、张良是我招来的客人,在我们地面上要重礼节,不能动武动粗,要顾全我的面子。项羽同意了。
一大早,范增听到计划有变,进攻变会面,第一时间赶来问原因。得知沛公要来楚营,不禁喜出望外,说:这下更好,得来全不费功夫,刘邦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来了就别让回去,杀掉他!项羽闻言,默然不语。范增出的主意属阴谋,为人所不齿,项羽觉得简直是给自己的英雄形象抹黑。尽管范增是“亚父”,但项伯也是亲人,我既已答应项伯,岂能不念亲情?
项羽于是只把这次宴会当酒会,任务是联系感情。既然刘邦来了,说明心底无私,真心服我、忠诚于我。项伯的恩公也到场了,借酒感谢下,喝酒,喝酒!
范增感到宴会走向与他预设目标反向而行,越来越着急,数次暗示项羽动手。这位年轻上将军似乎没看到一样。范增于心不甘,到帐外喊来项庄,告诉他:上将军不忍杀刘邦,你去,以舞剑为名借机刺杀刘邦!
范增回来了,若无其事。一会项庄进来请示:只喝酒太单调,我愿出个节目,舞剑助兴。
流程里没安排这个项目呀!项伯一直处于紧张中,生怕出点差错。项氏剑法项伯自然懂,当看到项庄剑舞出招,立即明白其中意图,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呀。这种关头,话又不能明说。不行,我必须出手相助。项伯起身下场,说:一个人舞剑没意思,我也来助兴。于拔剑起舞,用身体护住刘邦。
项氏舞剑斗法,用剑语交流。项庄看出项伯意图,舞蹈一场便收手告退。反正我执行了任务,场面你也看到了,没完成任务不能怪我,要不你范增直接下场好了。
张良在一边看得手心全是汗。张游侠虽然经历过很多大场面,但这酒宴让他心惊胆战,席间坐的人个个至关重要,话不随便说,每个细节都在出招。形势不利于我,张良立即起身到军门外,把帐内情况告诉樊哙等人。此刻刘邦身边需要一位猛士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