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济水运安全控制在了汉军手中,项羽耿耿于怀。
汉三年一月,气温突降,河水冰封。陈豨部主力在河北,与赵军战于巨鹿未归,河间守军力量薄弱。
项羽看准时机,发起河间争夺战。楚将龙且、魏旧部王武率大军出开封、外黄,从阳武、封丘、济阳等地渡过济水,突袭河间燕县。陈豨部下燕令翟盱力战不敌,败退至濮阳。汉王命靳歙部渡河东出援助,陈豨亦聚兵南下争夺,与楚军在河间燕地攻战数月,始终未能将楚军驱逐出河间。
项羽封王武为柘公,守河间燕县。令龙且引军守济水沿线渡口、要塞,保障济水通道畅通,与王武隔济水相呼应。
项羽发兵佐王武北上争河间、河内。送走王武,自己则实控了东魏砀地。
燕县正处于河、济分岔处内三角地带,控制此地,就是控制了黄河、济水的运输通道,楚地泗水、济水运输由此畅通。而燕地失守,汉军河北、河间粮草从此无法通过水路安全输送。汉军粮食顿时紧缺起来,人心不安,汉王愁眉不展。
楚军取得荥阳一线战略优势。范增向项羽建议:汉处困境,此时易取,请速攻荥阳,不然必后悔。项羽于是乘胜而进,率大军急攻汉王于荥阳。
形势于汉不利,汉王智囊团昼夜研究,智谋之士纷纷献策。
郦食其进言:昔日商汤征伐夏桀,将夏人封在杞地;武王征伐商纣,封其后人于宋地。秦灭六国,不存六国祭祀,六国后人无立锥之地,因而群起反秦。陛下如果立六国后人,六国宗亲必感激陛下恩德,甘作陛下臣妾。如此,陛下德行天下,诸侯北面称臣,士人如影随行,项羽失道寡助必败。
听着挺有道理,汉王思考一番,令郦食其按计施行。送走食其,汉王依然在琢磨,总感觉哪块不对劲,左思右想不得要领。
正值此时,张良求见。汉王正在吃饭,放下筷子起身相迎,说:子房快来快来,坐我跟前来。有人给我出了个桡楚权之策,如此如此……。子房认为如何?
张良听后面色凝重,说:如果行此计,则陛下大事去矣!
汉王一惊,问:为何?
张良说:形势不一样了啊。陈胜起事封六国之后,那时土地都控制在秦人手中,是用秦国的土地做人情,“取非其有以与于人,行虚惠而获实福”。开的是空头支票,得到的是实在人情。现在可不行!张良一、二、三……,一条一条分析,讲了八个不不可行的理由。
听完张良的一番词辨,汉王瞬间领悟透彻,怒骂:这些不成器的竖儒,险些坏了老子的大事!令人速速撤走餐食,就地办公重议。
郦食其出的是馊主意,这是个案,且及时制止。汉营中高人还是不少,提出很多创造性、建设性的计谋并得到实施。
第一个策略,行反间计,由陈平献计并实施。项羽方围汉王于荥阳城中,汉军外无救兵内缺粮草,眼见解围无望。刘邦发使与项羽讲和,而项羽不许,告使者:只有降、没有和。攻荥阳更急。
刘邦无计可施,召来陈平单独计议,说:我与楚相持荥阳,楚围攻我甚急,我缺粮少卒,若依现状,击败项王遥遥无期,看不到头啊。
陈平献策道:项王的核心层只有数人,骨干成员仅有范增、钟离眜、龙且、周殷等人。项王嫉妒心强,易听信流言,如果大王肯拿出珠宝黄金,交由臣行反间之计,使其君臣上下猜疑,则内部必乱。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
汉王问:需要多少?
陈平思考一番,谨慎答复:黄金万斤。
生死存亡关头,守着珠玉无用,一旦城破,都变成别人的了。汉王想得开,下令拨付陈平黄金四万斤,任由陈平开支,不问使用去向。
坊间流传刘邦贪财好色,陈平这建议提的小心翼翼。因为要用大量资金,几乎就是搬汉王的仓库,所以陈平心中没把握。刘邦行事却往往出人意料、难以琢磨,竟然痛快答应。果然高水平的领导自我修复能力都很强,能够克服性格上的缺陷。
敌我两大阵营对垒,相互戒备森严,要想打入敌内部做策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事上无难事,只因有陈平。翻来覆去看,陈平这一辈子想做的事,好像没有做不成了。陈平在楚军中待过,在楚军阵营中还是有不少熟人、朋友。楚、汉两军中,有许多来自秦地、魏地、九江、赵地的大夫、将卒,暗地要相互搞点联络也是有办法的。有试验表明,若想沟通大漂亮的总统,一个托一个,通过六个人就能联络上,更何况楚汉将士都喝着同一江河水,脚踩一个地面上。所以,陈平想传个话,一定有办法传到目标人耳中。只要用钱打通渠道,话术设计得好,场景营造恰当,三人成虎、曾母跳墙,不由你不信。
渐渐地,楚军阵营中开始流传各类不利团结的小道消息,诸如:范增、钟离眜等人能力强功劳多,立功再多,非项氏亲族,项王终不会封其为王。听说诸将与汉勾结,欲灭项氏、分楚地称王,等等。
传着传着,就传到项羽耳中,上下开始猜疑,将士相互堤防。
陈平不仅安排大批人员去散播,自己也亲自上场设局。这天,项羽使者来到荥阳,汉军以最高规格的礼仪进行接待。开始一切都很得礼融洽,操作半程突然变了风格。楚使者团队见汉侍者之间悄悄交换眼神,且听到侍者在外间嘟囔一句:错了错了,不是亚父使者,赶紧改过来!只见汉侍者乱纷纷、急匆匆进来,更换了饮食器具。
再看楚使者饭桌上,鼎玉食具换土簋,尊酒换卮杯。使者大不悦,返回楚营将经历详细报告给项羽。项羽果然大疑范增。
上级一旦对下起了疑心,就方寸失矩、举棋不定、进退迟疑。见围攻荥阳节奏变慢,亚父范增数次来见项羽,劝其加紧攻击、拿下荥阳。说得次数多了,而项羽未采纳,范增言辞就更激烈。
项羽被激怒,斥问:楚营谁说了算?!亚父这么着急攻击荥阳,是不是有其他想法?
范增闻言瞠目结舌,默然而退。他已听得流言,自知无法辩白。
数日,范增请辞归乡,叹气说:天下形势走向已可预见,老夫无力辅佐,愿君王多多努力!心情忧闷,毒气攻身。四月,未至彭城发疮身死。
范增离开,项羽将荥阳团团围住,攻势一波紧过一波。汉军周勃、周昌部驻守敖仓,樊哙、元顷部驻守广武,屡次南下冲击楚阵,却始终无法解荥阳之围。眼见旦夕城破,汉王欲退守成皋,苦于不得出。
将军纪信谏言于汉王,说:事态紧急!臣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情况已经严重到这份上,还有什么不当讲的。纪信说:请陛下诈降,如此如此,然后陛下乘机出城。汉王采纳纪信之策,发使向项羽请降。
五月,是日夜晚,月朗星稀,到了约定出降的时间。荥阳东门大开,一队队汉军衣甲齐整鱼贯出城,向楚军大营方向行进。楚军执戟张弩,严阵以待。待到近前,才发现这队汉军尽是女子,队伍长数里,绵延不绝!这可是稀罕事,没见过,大开眼界。消息传遍楚军,城西楚军蜂拥至城东看西洋景。
见城西楚军撤离,汉王迅速出城,带一队人马急驰向西,奔成皋方向而去。周苛、枞公、韩王信、魏王豹留下守城。
城东这边,汉王的车驾出了城门,“汉王”端坐车中。谒者山呼:城内食尽,汉王降楚!话音落地,楚军一片欢呼,“万岁”声此起彼伏。
汉王车驾向楚军行去,身后的荥阳城门悄悄关闭。
受降仪式开始,大帐火光明亮,“汉王”与项羽见面。项羽仔细打量这位“汉王”,这哪里是刘邦,假的!
项羽知上了大当,质问:汉王在哪。
假汉王是纪信所扮。纪信轻松微笑:汉王早就离开荥阳了!
项羽的愤怒可想而知,令人烧杀纪信。荥阳城内,周苛、枞公私下商议:魏豹反复无常,难与共守孤城。于是斩杀魏豹。
项羽审问汉卒,得知汉王在成皋,他留一部围攻荥阳,自率大军西进全力围攻成皋。
成皋被项羽破城,但寻不见汉王身影。项羽又晚了一步,汉王刘邦已于数日前起驾返回了关中。
汉王此次回到关中是为紧急调兵。他令萧何大举征募材官,欲全力东出,与楚军决战于荥阳之间。
关中,萧何接手了章邯的文官班底,章邯的班底是原秦中央文官集团的底子,里面藏龙卧虎。这天,萧何引荐辕生见汉王,说辕生欲献破楚之计。
汉王接见辕生,听其计策频频点头称是,依计而行。
这是第二个策略:疲楚之策。辕生的建议是,汉王且不要急于在荥阳与楚军直接决战,而是出武关驻南阳。项羽知道汉王在南阳,必定引兵向南。汉军坚壁勿战,让楚军暴露于颖川旷野,让河南荥阳、成皋之间得到休整喘息。待韩信安定赵地、引军向南,汉王再赴荥阳,以优势兵力对战项羽。如此以来,楚军备战点多线长,力量分散,南北奔波得不到休息。汉军以逸待劳,必破楚军!
这个计策很有见地,汉王采纳且进一步发扬广大。汉王即前往南阳,同时发使韩信、张耳,令将所部开赴河内修武,支援河间及荥阳;发使彭越、傅宽,令彭越率所部南下攻击西楚彭城,令项羽首尾不得兼顾。
项羽得知汉王在南阳,果然引兵南进。
南阳与荥阳,隔着一个颖川。颖川是荥阳前线的重要羽翼,经颖川向西北,可直插洛阳,进入三川腹地,切断荥阳后方,打开崤函通道;向西南,通过方城夏道,可进入南阳,打开武关通道,直接威胁关中。如此重要的地方,必须安排一位勇略过人、可信可靠的大将镇守。汉王安排大舅哥吕泽驻守此地。
吕泽的战功和能力对得住令武侯这个爵位,他不仅战力强悍,手下还带出一批能打的将军,丁复、郭蒙、蛊逢、郭亭等等,汉初都因战功被封侯。不过这次吕泽得到的任务是坚守不战。守城防塞,吕泽部也个个不差。项羽指挥钟离眜大军压上,却不能攻破颖川防线。一直到楚汉战争结束,楚军始终未能在颖川一线取得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