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台点亮了,光芒膨胀开来,向着室内空隙排挤而去,将一个婀娜的倩影,从烛台边,挤到了象牙床边,烛花刺拉爆开,如驱赶牛马的鞭稍脆响,那倩影受惊,扑到床上,化作一匹烈马,丰腴健美的四肢奔驰着,奔向不知何处的城门洞。
韦冲一眼认出了扑来的女人,她满脸红光,不知是映照的烛火红,还是血色泛上了肌肤,她的肌肤本就薄如蝉翼,吹弹可破,血色应该是极容易泛上来的。
不,不是血色,她的神情还是那样,深山里的潭水一般,宁静娴雅,不,这不是她。
尽管烛火红了,她也不该红得这么妖艳,这么浓烈。
可那摇曳着烛火的下唇,又那般似曾相识。
原来,原地奔驰的是自己啊。
韦冲睁开了眼睛,呆呆看着房顶,其实没看到房顶,隔着“承尘”床顶,其实承尘也根本看不清,屋内黑茫茫的,烛台在窗边,临窗的一面得了些月色,便隐藏了背面,显出了一个失去细节的剪影,像一棵树,抽象的树。
青铜连枝灯?
这是谁的房间?
好渴,睡了多久?
四处摸了摸床,没摸到裤子,便不换了,下床蹚着步子,摸到窗边,摸索了一会,没找到火折子,打开门走了出去。
或许是眼睛适应了黑暗,难称明亮的月色下,院墙、屋檐、鹅卵石铺地、门洞,都显出明朗的轮廓,花木朦胧了些,像被几厘米厚的阴影笼罩着。
这不是先前住的客院。
一股不安感席卷而来,脑海里闪过一张浓艳娇媚的脸,这是黄金屋?
走出了院门,沿路探索着,不多久,月光下的景象轮廓熟悉亲切起来,尤其那一株海棠。
韦冲的肩膀松了下来,暗暗舒了口气。
“小郎君醒了?”
海棠边有个黑影,黑影手里擎着烛台。
过堂风吹得有些凉,该回去,该换厚衣裤。
深宅大院,深夜不要独行,至少要有火照着。
“夫人在干什么?”意识到话有些生硬了,可能是睡久了,忘了该怎么跟人说话了,走到崔夫人身边,夫人在照花?
“更烧高烛照红妆。”
“照红妆?”韦冲没反应过来,可能是睡久了,脑子在自顾自地消化梦,无暇顾及其他。
“只恐夜深花睡去呀。”
呀,夫人的说了“呀”?这是一个上升音调,像燕子抄水,点了一下一平如镜的水面,向上滑去,身姿轻盈,带着悠然节奏的轻盈。
这是个可爱的音调,这是个少女的音调,不,谁说夫人不能可爱?
“花睡了么?”韦冲踮脚去看,视角受限,只看到了花瓣的背面,透着烛光。
崔夫人垂下手臂,将烛台靠向低处的一枝。
倒也不必这么低,韦冲凑上去看,海棠花泡在柔光里,已经不是美丽可以形容了,该用魅力形容,这柔光是什么光,是月光调和了烛光,所以分外动人?
韦冲抬头看夫人,夫人精美的五官沐浴在月光与烛光中,明亮的眼睛注视着海棠花,是夫人的目光、月光和烛光调和成了柔光吧。
“花睡了么,小郎君?”
“夫人不睡,花是不肯睡的。”
崔夫人矮身低头望向他,“那我睡着了,看不到,怎么知道海棠花睡没睡呢?”
韦冲觉得夫人今天,不,今晚,今晚的声音都像雀儿展翅一般,扇起的气流,带着他的身体也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