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丸子父亲来过一趟以后,医院照料的更加殷勤了,生活照料上一直有丸子的姆妈在,我也插不上手,只每每陪着丸子说说话。渐渐的丸子好起来了,毕竟年轻,恢复的也快,慢慢的从可以起身翻转,到后来可以下床少量活动,再到可以四处散散步,算起来也有二三个月的时间,春节也是在医院中不知不觉的过去了。丸子恢复的期间,她母亲来了多次,除了看望,还说了家里的情况。丸子大哥当众开枪的事,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而且又导致了美鹤子的死亡,即使再是权贵,一些惩罚还是少不了的,双方妥协之下,没有被处实刑,他被安排着从了军,到离高住屯军中任职,算是以流放代处置了。说起来也是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丸子自己也有自责,怪自己没把家里的关系处理好,把事情说明白,从而导致了失控。咳,她虽是看到了一些皮毛,哪里想得到一般和那国政界的男人,尤其是年青人,心底里的那点傲慢和虚妄的自大有多么的严重。丸子住院期间,她也多次想跟我商量着今后怎么办,我只推说着等她伤彻底好了后,我们再商量,务必要想到一个妥帖的办法。然而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躲是躲不过的,马上要出院了,该要面对的现时问题随之就来了,我把明宇也叫一起过来,问有什么打算。明宇说他离高亦是没有牵挂的,这边现在又成了这般模样,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今后愿意跟着我,随我去那里都可以。我是平添了一份感动,丸子也是欣喜,只待说到我们自己时,我决定坦白对丸子讲,我当时不知道对不对,只觉得向对方坦白自己的心声是最好的方法。只现在想想,最大的可能或许我还是个懦夫吧,没有担待,是我潜意识里还是在逃避,把问题又直接抛回给了丸子。我把她父亲给的两个选择和我的答复都给她说了,并且言明了自己的想法,这在我当时的心理觉得两方面都有交代,殊不知……丸子毅然决然的告诉我说,她是要和我相伴一生之人,为了我,她可以什么都抛开……”
说到这里,葛自澹泪流满面,亨书勤讪讪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与他。这种人生抉择之时,那里又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好办法,说什么万全之策,说那些的全都是鬼扯,必须要有一方做出妥协才成,就端看谁做出了。葛自澹拭干泪水,接着说道:“念到丸子,我却是有些不自禁了。丸子出院以后,她回了家,我和明宇就在她家附近找了个旅馆暂时住下。每每的,我们去拜访丸子都不得放行,而丸子似乎也被家里禁了足,出不来了,旅馆外,经常有些不明身份的家伙在旅馆四周四处游荡,我们也不方便到街上招摇,整日除了求见外,就是待旅馆里大门不出。就这样焦急的等待了月余,每日心思焦虑的,突然一日上午,被丸子的姆妈叫到她家中去了。丸子的情况很糟糕,本来伤势也才刚愈合,到家以后虽仍然是乖乖女,只是和父母谈及日后之事时多是不欢而散,只言道已打发我回国,让我们彼此又不得见。自己硬着心肠说要离家的时候,父亲寒心,母亲又落泪不止,她大哥的从军叨扰了她母亲的心。言罢之后,自己也是一场大哭,心情抑郁又不得排解,加之被伤及的肺部尚有后遗症在,除了天气沉闷时,每每自己心情沉郁之时都有喘不过气的感觉,原本活泼开朗的明媚少女,又是日渐的消瘦萎靡起来。我们再次见到的时候,丸子又病倒在床,这回主要是虚弱,说不出什么其它具体的症状。我对丸子说,即使是要想让父母同意,自己也必须有健康的身体才好,一次不同意,我们就央求两次,两次不行再三次,总有说得成的时候,事情要往好处想,再说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一方面自己受苦,也让父母平添了一份担心。丸子同意,只是自己那伤势有些后遗症,一方面心里苦闷的话,后遗症愈发的厉害,有些折磨,饭吃不下,茶也喝不香,还没什么胃口,同时总数牵挂于我,生怕我这边又生出什么意外来,所以才会这样,这时才算是放下心来。就这样,我每日的都来探望丸子,有时又相约着出去走走,丸子身子才大好起来,只是缺留下了这气短胸闷的后遗症,终其一生都没有好转。世上有拗得过子女的父母,但显然,丸子的父母不再此列,再怎么权势滔天、冷酷无情、妙算无边,也抵不过舐犊情深,亦幸好和那国没有父母之约、媒妁之言之类的文化。只丸子大好以后,她父母约我和丸子一起谈谈,主要是他父亲和我谈。他父亲的意思是他允我带丸子归国,登船日即是成婚日亦是离别日,但我夫妇无父母征召时,终生不得返和那。这事与我自是无所谓的,只是可怜了丸子。我不敢看丸子,只从她父母眼中看到了失望,知道是丸子点头应下了。丸子的父亲又对我讲道,那就赶紧走吧,明宇也必须一起离开,否则他会忍不住把他做掉,显然所有的事须都是瞒不过这个父亲的,也包括我和明宇的底细。我都答应了下来,本来明宇就是要跟我一起的。丸子的父母帮我们选定了归国的日子,我是心怀雀跃的,只思及丸子,心中又有些不忍,这事终究是无法两全的。”
“归国的日子很快到来,只不晓得和那国的结婚风俗是什么样的,问道丸子,丸子说只需要和她父母行拜礼就好了。船期选的是中午时分,上午我和明宇到了丸子家,丸子家除了自家人,没有请任何的外人在场,在我和丸子对着她父母跪拜礼毕以后,他父亲就离开了。她母亲和我们说了些勉励的话,又叫人收拾了些丸子的的行李,看看时间,就送我们到码头去了。一番离别,我三人登船而去,原本姆妈是要一同来的,只丸子坚持不肯才罢。这下我和丸子夫妻加上明宇,又是先到余斛,然后一路颠簸着到了河州德安府本家。后面的事呢,即使是在德安府,想来你大约应该是一点也没听说过的吧?”
亨书勤点了点头,并没有接话。
“想来也是。当时到家的时候也是傍晚了,只我带着丸子给父亲行礼的时候,他是大大的暴怒,说我不该不声不响的娶了个异国婆子回来,既不能操持家务、孝顺父母,又不好生儿育女、开枝散叶。丸子随我万里归程,她听不懂我们的话,只能看气氛,只晓得我和父亲之间有些矛盾,至于是哪个方面却也不清楚,即是见面就吵,想必多是和她有关,自是茫然于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明宇能懂,但他说不清,这种家务事也没他插话的立场。我不好和父亲争吵,忍了心中的怨气,只说我们在和那已经成亲,她就是我的夫人,终生不二。我们没在家里住,而是住到街上旅馆中,第二天,天一亮,我们就奔这太白顶来了。所以世人多是不知,估计我父亲也不好把这事传扬开,于他需不好看。说起来,在太白顶时,才是我和丸子这一生之中最好的时光,只可惜那时不知珍惜,尤其是我,丸子又是以我为主,诸事都迁就于我。在山上的时候,东伯他们并不以丸子是和那国人为异,只要是我带回来的人,他们都会热情有加的,丸子和他们相处的很好。丸子开始积极的学习我们的语言,除了我教以外,她还记下别人说下的话语请教于我,虽然说的有些拗口,但慢慢的,也能简单听懂一些甚至说一些简短的日常用语,这样她和其他人沟通起来也方便多了。她很有兴致的帮着东婶她们张罗我们的日常服装、饮食起居,为我们服装的工序样式丰富性感叹,为我们饮食的多样性、味道上的对可口追求而叹服。因我们长住山上,那些不便甚至又给我们带来了生活上的乐趣,就地取材,因地制宜,很多时候都要自己动手取材,喜悦于每一次的收获,欢欣于这般田园式的生活,每每都有不一样,天天都是新鲜的一天。丸子和我每日细品生活,过的逍遥自在,无烦无恼的,丸子也好似因为一直以来的新奇而没有了乡愁,好像世事都于她不相干一般。当然也会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主要是生活习惯上,像洗浴和如厕这些琐事,有些私密,环境差异有些大,她也是适应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好。另外我也想着尽量给她创造些便利,不因陋就简的,尽量给她一个干净卫生的环境。丸子的嫁妆很丰厚,我自己也有一些积蓄,山上基本自给自足的生活开销也很小,似乎这一辈子就可以这么逍遥下去一般,都说只慕鸳鸯不羡仙,想来我们当时过的就是那神仙般的日子。就不用说太白峰、田王寨、沁水寺的瀑布等等这些美不胜收的美景,我们都往往会徜徉流连其间,因为四季总是展现出不同的景色来,真是百看不厌的。而当丸子换上我们的服饰后,一举手、一投足,嫣然是世上最最本源的古典温文绰约美人,任何古人的咏唱我都觉得比不上我的丸子。丸子有五尺多一些的身高,在女子里面是相当出挑的了,眉目上和我们国家的人差别很小,妆容除了早期有些异国人模样,只在山上经过东婶的指点教导后,装扮的更加的婉约,她自己时常照镜子看到妆容后也是欣喜的很。回国的船上我就想给她一个婚礼的,原本是想和父亲商议,按照我们的习俗,归宗认祖,然而不可行。共同生活,名正言顺的,哪怕没有父亲家人的祝福,至少对她,我要做到尽可能的尊重,毕竟我们不是生活在一个真空的封闭的世界。我对这个世界说我爱她,我要娶她,只空口无凭的,至少要邀请这天地作证,亲人做伴,仪式满满,才能对得上丸子对我的深情。有人总说只要两情相悦就好,无论其它,殊不知情感的维系,心思的异动嬗变,言行举止的随意,无意中丢出的石头也可能会把一只无辜的青蛙给砸死,谁又晓得这只蛙又是谁家蛙呢?也要给自己一份责任、一份约束才好,一世为人,哪能尽得随心所欲!那不是人能做的事,人这个物种有别于其它天生万物,后天的教化才是成人的根本,所以说人之所以为人。”
“才到山上时,除邀她一同祭拜了母亲,把她介绍给母亲外,我也把我想要和她举行我国传统婚礼的想法和她说了,她也兴然应允。体验一种异样的文化习俗,为人们所认可、祝福,对她而言,也是一桩美事。当然其中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我也不好隐瞒,也说了不少我们的一些习俗,不管是有特色的或者是陋习,都说了不少,幸好也都取得了丸子的谅解。丸子为了和我在一起,付出了太多,当然这不是包袱,而是让我更敬更爱她的原动力。我和丸子当着东伯他们的面,把我们要办婚礼的事说了,东伯他们很高兴,也很激动,当然现时的困难他们也理解。他们是看着我长大的,又因为母亲早逝,他们对我成家一事格外的在意。当时东伯他们帮忙张罗起来,也就我们山上这些人,明宇充当了娘家人,其他人采买、手工,准备的热火朝天的。丸子自己也不避嫌,帮着一起动手剪窗花,缝衣服,做被卧,添置寝具、妆台,晾晒物品,装扮房屋,当时想着丸子的手工课看来上的很好,样样都做的来,也做的很好,心灵手巧的娇俏模样更似是国人一般,东婶她们也是喜爱的紧。算算日子,也是在山上住的有半个多月,距离母亲的忌日也快到了。索性我就自己选了个日子,和母亲忌日是同日,那是个好日子,宜婚丧,这也同样是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勿忘母恩,不离不弃。准备的很充分,也很喜庆,大家都非常的高兴。大红灯笼挂起来,红烛高烧,帽翅轻摇,对襟飘逸的大红花,珠翠辉映的红盖头,合身及第的状元服,掩映有致的凤披霞冠,牵绊的红色牵绳,大红的囍字,香甜可口的合卺酒,盖头下妆扮精致的可人儿,相约终生的约定,敬告天地的不悔誓言,这就是我的妻,我的爱,我的夫人,我一生之中的良伴。那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二次大醉,醉的更沉、更深,这也是我有生以来也是唯一一次体验只愿沉醉不愿醒之时。只是再不愿意,亦是要醒来的,只当我醒来时,我看到满是担心看着我的丸子,一把把她拥入怀中,开始先是开怀大笑,然后流着泪请求她原谅我让她担心了。丸子看到了我的癫狂,读出了我的心意,心里似也满是欣喜,她也拥紧了我,只是喃喃的用和那语说我喜欢我喜欢的。我告诉丸子,至此之后,我们这对夫妇俯仰无愧于天地父母,尽可以人世间逍遥无羁了。我国和和那国虽然文化上有很多、很大的不同,但又有很多是一脉相承、共通的东西,就像审美,对景物、对人物、对举止、对情感、对思想文化,她理解了我的俯仰无愧和无所羁绊。婚后这一年多,我们忙时相伴奔走于天地之间,闲时描眉读书于闺房之中,真是神仙眷侣一般,恩爱自不肖说,真是山中不知岁月。”
亨书勤似是被葛自澹自述的爱情、婚姻所触动,自己不由的叹了口气,只是什么也没说。葛自澹也没在意,只自顾的接着说道:“山居的日子,春夏秋冬情趣各异,镇民和寨民质朴实在,东伯、明宇间和谐亲厚,世间的风波仿佛也及不到我们这似是世外桃源的地方,一切都是那么的顺遂,好像一辈子这么过都是可以的。然而,这山上终究不是世外地,丸子亦不是笼中鸟,我自己又不为无心人。我不扰人,人扰我啊,婚后一年多,族叔又至,来时只说有两桩情由,一则探我近况,问我今后的打算,二则希冀我为这乱世中的葛家出一份力,求存图强。族叔留了两天,殷切之意分明,我只说亦要和夫人相商之后才好行事为由推脱,只让他到山下等,两天后,有确信,我自会下山。虽推脱时确实是有着真实的情由,但何尝不是自己心内存了的那份儿浅薄和不甘寂寞。丸子似是也看透了,她不知道是不是也理解了我们国家中有关男子成家立业这样的文化中所蕴含的那份莫名其妙的道理,只说她支持我出去闯荡,最好是能闯出一片天地,展示一下自己的抱负也是好的,胜似在山上温柔乡中,把一身所学都荒废了。说的简单点就是人终究是要找点事做的,无论是她,还是我自己,总归是要落在实处,天天游山玩水、闺房之乐的固然是好,久而久之后,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日回首往事时,心存惘然呢?小情义与大情怀是一对矛盾吗,终究是没有答案的。族叔这一来,吹皱了一池春水,似是唤醒了迷醉的我们,咳。世人总说温柔乡,英雄冢,蔑视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小情爱,似是男儿当世只需建立惊天的功业方称得上是不致虚度了这一生,却不知这种念头该是害人害己的。世上尽多普通人,英雄?做做梦就可以了。个个自命不凡的,都想去争这名头,只哪里有那么多的功业好供每个人都来成就?人人都能成就时,那功业就变得一文不值了,再叫功业也是不适合的了。一将功成万骨枯,只见功成者人前显耀,哪见枯骨堆畔伤心人私下哭泣,奈何桥下尽是这些未尽不透的可怜人。功成是建立在无数人败亡的基础之上,生活中的功成和失败无处不在,只是在我当时似乎也是勘不透的,想不到罢了。心随意动,心内也是向往的紧,倒是没有想去刻意争取什么,实在是想不负所学的意难平,咳,不过终究还是托付错了的。无情非是真豪杰,你一个不爱惜自己,不爱惜自己的至亲之人,谈何爱人,谈何成功,多是自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