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自澹接着道:“后面的事我就说得简单些吧。我们四人接触日渐增多后,冬日踏雪,春日踏青,相依相伴,慢慢发展成了两对情侣,我和丸子,明宇和美鹤子,孤独之人的情感似乎总是升温的特别快。在此期间,丸子也曾经带我到她家中去做客,介绍给家人,让大家相互认识,也会邀请我以她朋友的身份参与她在和那国内的一些社交活动。丸子的父亲是和那国最大的半官方社团组织—弑龙会的当家话事人,势力大的很,和和那国政府也有很深的勾连,主要干些和那政府不方便出面的事。除了在和那国内,其它好些主要的国家都有他们的势力在,多数和那国人是心知肚明的,对他们也是又敬又怕的。我和丸子相恋,想来也是当初不知道她背景的可怕,两个年轻人只凭着自己的那份热血就相恋了,爱情的火来的又烈又猛,当时就没有想其它那么许多。事情的发展并非一帆风顺,丸子家里有相当大的阻挠,只凭着她是家里最年幼又最得宠爱的孩子份上,使她得以冲破了这很阻挠的大部,只是她父亲没有表态,漠视着事情的发展,这反使得丸子更加珍惜了我们彼此间的情感。只另一方面,丸子也不乏追求者和护卫者,见我一个异国人居然赢得美人青睐,也时不时的对我进行了一定的威胁,要我识相的自己离开,只没有施展严厉的手段罢了。事情就这样发展起来,我来和那也通过和丸子的交往,对和那人或者说对一些人特别是有政府势力背景的阶层之人也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他们的慕强欺弱表现的很明显,虽说也有严谨、认真、负责、仁爱、有序的一面,家人间、亲友间、个人与个人之间,既有礼貌温馨细腻的一面,又有机械刻板的一面,用我们的观点看上去可能是有些扭曲的,应该是那些年他们从学我们转道学西洋有关吧。他们早先采取的是对我个人武力和识见的贬斥,较量之下,可称的上是对手的不多,所以他们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来就上升到用嘴巴来讲你们国家如何落后如何腐败如何无能,就如同小孩子吵架一般,幼稚而且无趣,又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总有这么一群人这样阴阳怪气地讲,对我个人来说,这么一来,我却不好招架,因为那是事实。这样早先还能有兴致看到我逞能的丸子,后来见势不妙,带我也疏离了那些人。丸子对我的偏爱,反倒又激起了那伙人的嚣张气焰,话说的更难听起来。然而她父亲仍是不发话,听之任之的,慢慢的一些人更加的肆无忌惮起来,我的处境也变得越发的不妙起来。我们的情况,明宇他们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只没有什么好办法。丸子也看出了我在和那的处境变得艰难起来,她提议自己放弃和那国的一切和我一起回国,我心头只有感动,然而又实在无法可想。我不是懦夫,但在这上面,我真是无法可想的。拒绝她吗,我自己都舍不得的;带着她,以后她就会远离故土,到一个陌生国度,除我而外再无亲近之人谋生活,难道这就是我要给她的生活吗?心下有些迟疑。最难消受美人恩,谁知我的迟疑反倒坚定了她的决心。我们四人商量了一下,预计她家要是知晓的情形下,多半是要阻挠的,到时就需要明宇和美鹤子他俩个掩护我和丸子上船,只要登上了船,其它事情应该就会好办了。咳毕竟还是太年轻,还以为回到国内后,以葛家在梧州还是有些势力可以庇护我们的,不过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再说也快到年关了,有些年头没回国回家了,也想带着新人给家人看看。”
“就这样,前前后后在和那待了有一年半多的样子,眼看着我们就要离开了。我们依计行事,把该准备的事情都提前做好,船票也买好,趁着那天天色还早,就早早到码头候船。只眼看着船到码头,我们将要登船的时候,一群人朝码头疾奔,明宇他们见状赶紧催我们登船。然而登船检票的速度永远是慢的,还未轮到我们,这时奔过来的人群已经相当近了,当中有一人一边跑,还一边朝我开了一枪。我认得出那人分明是丸子的大哥,那是除了丸子的母亲外,最最疼爱丸子的人,也是她家中权势仅次于父亲之人,丸子也素来对他敬重的很。那一枪没有击中我,很不幸地却击中了挡在我身前的丸子和搀扶丸子的美鹤子,由于距离较近,美鹤子身体被贯穿,子弹的余劲又击中了丸子,这回没有透出,留在了她体内,所以我才无恙。两个女子却是负伤倒地,明宇暴起准备拼命,被我拦下,赶紧让他看着美鹤子,我扶着丸子。丸子对着他大哥叫了声哥哥,他哥哥手中持着的枪就始终未能扣动扳机。”说道这里葛自澹又红了眼,接着说道:“这下双方是都打不成了,船也是上不了了,治伤救命要紧,只得紧急的往医院送。”
“就这样,当到达医院的时候,美鹤子已经不成了,她伤到了心脏,失血太多,路上就不治了。明宇当时急的用拳头砸着自己的脑袋,我亦无暇安慰于他,丸子虽然中弹,尚没有昏迷,挣扎着犹自不顾自身伤势就欲起身,我怀抱着她,抬高身体,她只愧疚的望着明宇。丸子得到了最好的治疗,只是她伤到部位却也不好,在肺部的主动脉上,子弹还兀自嵌入体内,撕裂的创口也并不小。手术的时间有些长,过程也很艰难,期间明宇还要料理美鹤子的后事,曾经短暂离开,其他人来了之后就都没有离开。手术当中,丸子的母亲到了,只望着生死未卜的女儿的手术室默然无声。良久之后才转身对着长子,只是漠视,没有说话,长子也木然的坐在一侧,没有动作。丸子母亲对着长子的脸就是一个耳光过去,长子被打,踉跄倒地,似是才醒悟过来,也只跪倒在地上,不分辨也不说话,只默默的承受。这一耳光不但打醒了丸子大哥,也打醒了我,也只赶紧跪在她面前,口中却无法说话,心内很茫然,只一直说对不起。只是对不起的是谁,又是谁对不起谁?后果很严重,道歉的话说不出口,而且只道歉的话,在现实面前又显得是那么的无力。丸子的母亲也只是盯着她的长子和我,一直也未说话,久久之后,也只在帮佣的陪同下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来等手术完成。丸子的父亲始终没有露面,和那国的西医水平还是很好的,就这么煎熬的过了大约三四个时辰,手术室的门终是打开了。众人围上去询问时,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弹体也已经取出了,受伤情势也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只是伤及的部位却不好,危险期暂时还未过去,而因为麻药的关系,丸子大约五至六个时辰后,才会渐渐醒过来。具体的手术治愈情况,要待三天观察期之后,才好依据术后表现来判断,总体说来,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家心情沉郁,无法承受那份喜悦,气氛一直沉闷的很。听完医生的意见后,又见得护士把丸子由手术室中转入加护病房。几人在护士的督促下,见到了仍然处在昏迷中的丸子,由于病人尚未脱离危险,护士亦不愿家属打扰到病人,以免发生意外,也多次催促众人离开。几人静立良久,只看着随着呼吸浮沉的丸子的病躯,都没有说话。在护士的一再催促下,母亲带上长子一同离开了医院,我无处可去,再说我也想陪在丸子身边,就在病室外的座椅上等着丸子醒过来……”
亨书勤正听得认真的时候,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却是东哥叩门后进来了。二人抬头时,就见得室外已是落日西沉了,虽天色不见暗,但明显时辰都不早了,这一下午的谈话时间是不知不觉中已经流淌过去,不过话题明显的也才过半,待到东哥过来却是叫二人吃晚饭的,二人这才醒悟过来。
几人去了三省堂正堂,见得几人都在等了,和中午一样,大家入席坐好。晚餐大家没有喝酒,但也是有滋有味的吃了好一顿特色晚餐。吃过饭,待撤了残席,葛自澹看了一眼亨书勤,这才对大家说道:“下午和贤弟聊了整整一下午,话还才刚刚说起,还有许多的话还未说到。我是这么想的,我这次是有许多话要和贤弟说的,好多事也是要说清的,我也不好说具体需要多长的时间,等我们说好话以后,才好商定下一步的事,所以也不急于这么一两天的。今晚我要和贤弟夜话了,就在书房歇息了,东哥你把客房收拾一下,让亚日和品福好休息。山上不同下面的街市,晚上灯火通明的还能出去走走,这里不熟悉的话,四处都是危险,你们下午也逛了好一会儿,该累了,早些休息也好,聊聊天也罢,且都放宽心吧。”说完,看向亨书勤。
亨书勤说道:“就这样吧,师兄想的很周到。”言罢,二人离座自去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室内几人,谢明宇也自去了,东哥去收拾客房了,东伯招呼亨亚日、王品福二人去他住的屋里坐一坐,待二人困顿时再过去休息,同时也好介绍东婶和东嫂给他们认识,尤其是亨亚日。下午时,老天也挺照顾的,小雨虽消散了,然而天上还有些云层翻涌,挡住了高起的烈日,他们在院里和山头在老向导东伯的带领下看的仔细,也逛的尽兴,收获满满。自葛自澹收徒以来,严格说,他也是山上的自己人,东伯也把他当作了自己人,比之葛自澹前两徒又有不同,那二人与东伯他们几乎没有交集,亦从未谋面,只有听闻,而亨亚日自是有相当大的不同,除了见证以外,生活中也更有了交集,若日后葛自澹仙去,对东伯他们这一脉,亨亚日还是有一份沉甸甸责任在的,这不单单是一份香火情,当然老师在的时候就另说了。
亨、王在东伯屋里说话,葛、亨二人在书房继续着下午未完的谈话。
“丸子终于在术后五个多时辰苏醒了,只是仍然很无力,我也只能在护士同意的情况下,插空才好进加护病室,看看她。只是丸子也只能听,根本无力说话,直到一天多后才慢慢的好起来,能简单的说些话,手也能稍稍的活动一下。这期间,明宇又回来了医院,他和美鹤子没有婚约,所以严格意义上讲,他也是个外人,也有些被美鹤子的亲属忽视和嫌弃,况且那些亲属他多是不识的,见得事事都有人料理的很好,他在那里也是无用,就只好又到医院来了。在和那,甚至在这世间,能让他有所牵挂的也只余我和丸子二人。只是明宇也不进加护病房,怕丸子见到他,又勾起不好的念头来。终于三天后,医生带来了好消息,说丸子康复的很好,可以转到普通病室去了。丸子刚转入普通病室不久,医院就被戒严起来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情况搞的很迥异,气氛很萧杀,当时我正陪着丸子说着话,明宇站在一旁窗边,见有很多人当先进来把持住了病室的四周,又赶着明宇,让他离开了窗。后面就见到却是在医院院长的陪同下,丸子的父亲到医院看望丸子来了。我和丸子的父亲在他家里一直也有见面的,日常也止于问候,他也都淡淡的,这还是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见到。只是从没有料到能有今日这么大的排场,这是全和那最好的医院,有权势的人在所多有,能有这么大威势的,估计在这所医院这种场景即使是和那人都从未见过。丸子的父亲盯了看了丸子好一会儿,见她的精神还好,能有些力气说话,而丸子自见到父亲过来她身畔后,眼泪也在眼眶中打转,只是低低说了声父亲,却无法起身给他行礼。丸子的父亲和天底下所有儿女的父亲一样,倚在床头,问问女儿的身体,摩挲着女儿的手和额头,低声细语的,而身旁院长也不停的把术后伤愈的情况汇报给丸子的父亲,只是丸子的父亲也并不理会于他。丸子的身体依旧很虚弱,估计精力不济,过不多时,在父亲的怀抱中又沉沉的睡去了。丸子的父亲把丸子身体放好,叫院长给找一间屋子,然后让我和他一起去。我和丸子父亲在院长办公室里坐下,我心里很坦然,这时没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了,两个人话说得很简短。丸子的父亲说就给我两个选择,要么永远留在和那,他可以许我一世富贵,身畔一些紧要之人亦可迁居而来;要么自己独自离开和那,并且誓言永世不得踏上和那土一步。丸子父亲的话虽不是金口玉言,但是愿意替他效死之人多不胜数,我自然不能口是心非的乱说胡话。虽说国内我牵挂的东西不多,一些亲人也可随迁,但我亦是不可能永久留在和那国的,另一方面心内却又割舍不下丸子,自己独自离开,这不是我作为一个人所能做的选择。为人子者,并不只是对自己的父母,还有前人、后世,甚至还有家国,这已经不是能不能割舍的问题了。丸子是我这一生的挚爱,离开了她,更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颜面苟活,不是为了一点所谓的做男人的尊严,而是做一个人,一个有别于天生万物的人,我的自觉得活着的信念会轰然倒塌,人将不人了。”
“我没有多说话,只回了句我两个都不要。谈话僵持住了,丸子父亲凝视于我,只用眼睛看,并不说话,气势凝重,我也对视于他,只互不相让,虽只淡淡的,但终究在重压之下并未溃散。良久之后,丸子父亲起身出门去了,离开之际只说了句——那你准备醒悟吧,就走了。丸子父亲离开了,我回到病室的时候,丸子仍然没有醒,明宇站在一旁,只明显的也不敢往窗边靠近,床边还留下了一直照料着丸子长大的姆妈。见丸子依然沉睡,因为早先也见过的,和姆妈示意了一下后,我往窗边走去。明宇赶紧拉住我,示意我不可以再往前了,安保人员可能会开枪的。我没有理会他,挣脱了后,依然走到窗边。医院大楼的门口栈道上停有一辆黑色铁壳汽车,这玩意即使当初在西洋游学时也不多见,车辆周边一群黑衣持枪者对着四周警戒,待我从窗口显现身影时,好些枪口霎时瞄准了我。我站在窗口,没有多余的动作,也直盯着那黑车,过不多久,丸子父亲身影出现了,显然他也被手下的动作弄得有些疑惑,顺着枪口指向,看到我,只盯了一下就在手下的簇拥下,进了车。黑壳汽车启动了,前方不远处一辆卡车当先开路走了,黑壳汽车随后跟上,这时后面警戒的人才收了枪,上了后面一辆卡车,也跟上离开了。一直盯着他们远远离开,我才回到病床边,只是盯着丸子熟睡的脸,心里也在思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办,然而没有结果,都是不能放弃的,怎么办,怎么办,心里没有答案,只好一步步的走着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