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乱军的脚步声远去,门外也彻底没了喧嚣,院内两人悬着的那颗心心才渐渐落下,就这般对视一眼后顿感劫后余生,
沈氏迎着丈夫进了府门,洪皓也是无礼,把正欲说话的大娘子晾在一边就朝内堂走去。
朱汝雪刚迈出一只脚,话就被噎在嘴中。
“事出紧急还望大娘子恕罪。”
沈氏依旧还是那般恭敬赔礼,她先前骂的舒畅,也不知说的是不是心里话。
毕竟在洪家的视角中,朱汝雪的一厢情愿更像是招惹来的无妄之灾,仕途不顺且不多说,这一直被盯着着实不舒服。
沈氏也确实是个有手段的,借着撒泼打诨驱散了叛军,丈夫的无礼她也给了解释。
“家中尚有老父老母,官人也怕被惊吓到,两位...勿怪。”
就连沈氏这等女中豪杰也不知该用什么言语称呼二人,她先去在门外骂了个痛快,谁知是不是她真心话。
且这些话还是当着院内朱汝雪骂的,大娘子心里委屈到不行,她只想上前谢一声的同时,看看那人是否无恙罢了。
“朱汝雪,你怎这般不争气。”
大娘子心中暗骂自己,表情似是幽怨似是气恼。
“爹爹已将我许人,日后必不来纠缠。”
如此言辞反就落了下乘,岂不是承认了自己来相扰,骚浪蹄子的骂名。
黄中辅听的直摇头,如此说算个什么事,若换他来定然先恭恭敬敬告谢,言明只是因旧日相识不忍见秀州荼毒,故人惊惧便可解释此行。
待脱了困是杀是打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痴情造就蠢人,过度感性被情绪操控变的庸人自扰,那句爹爹将她许人虽是托词,可在人前说出来,那大娘子你是嫁不嫁我。
三人还在寒暄时,洪府上下又引来变乱,使女来说陈氏受了什么惊吓昏厥在地,待沈氏去而复返,事情渐渐变的不对起来。
那陈氏醒来后变的胡言乱语,“似是撞邪。”黄中辅还迷迷糊糊的听沈氏的叙述,心道不至于有这等怪事吧。
其实今日大娘子走后,家里就不太安生,小洪适先是似看到了什么,张眼瞪目,不停地叫:水水、水水……过了一会方苏醒。
洪府上下大门紧闭也多是因为这个,之前这司录府夜半常有黑影穿戴青巾布袍,形短而广,行走迟缓的人出现。
又有妇女,经常半夜出来,迷惑打更的兵卒。
今日轮到有孕的陈氏昏厥,事细说起来不仅朱汝雪头皮发麻,就连黄中辅也觉得毛骨悚然,他那道士的名号是用来唬人,可不是用来驱鬼的。
等两人来到堂上,陈氏早已被捆绑起来,民间传言鬼畏革带,这才有了眼前这一幕,三人一时忘记尴尬同聚一堂,注意力全在那发昏还在说着胡话的陈氏身上。
“你究竟是何...。”洪皓不愧是个君子,连鬼怪都不怕,就如同审讯犯人般质问。
陈氏口歪眼斜半晌也没动静,众人随即把目光全注视在黄中辅身上,就等黄中辅大发神威驱散鬼邪,桃木剑符水都没有,也没奈何的被众人这么一看,黄中辅本来还有些哆嗦的双腿,霎时间变的僵硬起来。
不行,不能丢了份。
人在极端环境下往往会做出些出乎意料的举动,黄中辅热血上涌蹭的一下拔出刀来,话语更厉道:“倘若再装神弄鬼不好好说话,我便砍杀了你。”
他还是不信这个,总觉得是在装神弄鬼,陈氏眼皮未动却开了口。
“我是嘉兴的支九,与乡人水三的确死在年前的洪水中。”
这强调怪异,音色也不似妇人。
朱汝雪吓的几乎就要昏死过去,其实堂中只余洪皓一人不怕,还在问道:“我供奉真武大帝,还供有佛像、土地爷、灶王爷,这么多神灵护佑着我的宅子,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支九支支吾吾回道:“都是善神自然不会多管闲事,真武大帝每天晚上就是摆个架势,“被发杖剑飞行屋上。”
“我只要在地面行动,避开他就行,贵府后院的土地爷,一直是不太称职。只有前院的司命灶王爷还算尽职,每次遇见都要警告我老实点。刚才进来的时候,灶王爷问我去哪里,我说随便闲逛,他就斥责我不要乱来。”
陈氏说的煞有其事,叫朱汝雪更是抖的厉害,身体靠着黄中辅越来越近,一股淡淡的清香从鼻子处传来,黄中辅安定下来,继续看对方表演。
洪皓听了这话怒斥道:“胡说八道,我每月初一十五,都烧大量的纸钱供养土地神,怎么反容外鬼到家里,岂有此理,你去帮我问问,明天我要毁掉他的庙。”
支九听了这话却是一阵怪笑道:“大人您不知道,虽然土地公有钱用,不过经常饿着,我每次进入别人家得来的食物,都会拿出一部分送给土地公。所以他会容我默默出入。”
洪皓纠结了半晌才继续问道:“另外两个鬼怪又是何人...”大概是意识到说错了话,洪皓那刚正且带有磁性的语调逐渐变小。
那支九却毫不在意道:“戴青巾的是石精,名称石大郎,在书院窗外的篱笆下,入地三尺即见。
那位妇女是秦二娘,住在这里很久了。
至于我跟水三则栖息于院中大人乘凉那颗大树上。”
看到这里黄中辅已经认定对方在做戏,那股绷紧的神经也开始松弛下来,只有洪皓还在卖力表演。
“可曾见到我家先祖。”
还被绑着的陈氏还在那边答话,“每到节日经常来受用祭品,我都去看,闻到食物的香气,想吃又吃不了。列位中有一个空位置,我想坐上去。但是有一个穿黄衫的夫人,每次见到我都很恼火...”
“是祖母。”沈氏与洪皓对视了一眼就得知了那人是谁,沈氏也是个不好相与的,立马怒斥道:“我家妹妹还有身子,你怎敢害她,到底所求何事。”
支九沉默了一会只道:“陈氏平日不敬神佛,自己这才能上她的身,也不为别的就是腹中常感饥饿,希望大人平日能多奉些香火贡品。”
黄中辅看到这一段早就已经不耐烦,插嘴道:“你这小鬼见到本真人还不速速避开,竟敢当着我面作怪。”
按照剧情来说,应是那支九老老实实痛哭求饶,不想那陈氏嘴一歪怪气道:“你又是何人。”
这下轮到黄中辅有些懵,这陈夫人也太不给面子了,按理说吓吓朱汝雪也便是了,自己出来英雄救美怎么也不配合配合自己。
当下有些恼羞成怒道:“我乃是当今天子赐号的谪世通真先生,乃天宫来的星君,你不认得我?”
这话说完屋内陷入沉默,黄中辅那颗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这陈氏不该这般不给面子,那所谓土地爷,灶王爷一听就是假的,还真武大帝呢。
支九沉默了半天只说道:“莫说我,就连水三也没听说过。”
这下可真是丢了份,就在黄中辅要暴起之时,只听那支九一声惨叫,说是那土地公来了,且因为我透漏太多要将我与水三赶出去。
顷刻间被绑起来的陈氏就是一顿乱叫,且身子都变的扭曲起来,不似在做戏,怎么说陈氏也是个孕妇,不可能为了做戏这般胡闹,嘴里流出白液,一直在求某人莫打,又叫洪皓快把他松开,日后定不再来。
这下屋内人全慌了神,尤其是黄中辅,这叫他万万不能信,心里犹疑间还在嘟囔莫非陈氏是影后不成,这演的也太真实了些吧。
“且先将他放开,莫伤了妹妹。”沈氏见黄中辅这个道人不济事,果断吩咐仆人解开革带。
就在这时支九却突然安静下来,说了一句毛骨悚然的话。
“土地爷说你不是这世上该有的人。”这下可叫前面丢的份还了回来,众人再次看向了黄中辅,这话给他的感觉就是惊恐。
他自然是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之人,支九这句话如同雷击一般砸中黄中辅的内心,按理说不同的人群信仰不同的神祗,
若天上真有这么多神仙,不知是否会有争斗战争,宗教只是蛊惑人心的工具,此刻黄中辅也是心乱如麻,被所谓土地爷戳破故事,黄治平既想问下自己穿越的缘故,又怕先前营造的人设崩塌。
“水三救我。”
陈氏崩出这一句话就再没了动静,沈氏虽惊恐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探视,发现陈氏只是晕厥过去而已。
支九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是不该是这世上该有之人。
躺在床上的黄中辅如老僧入定,这一刻黄中辅的世界观也有所冲击,要他信什么土地玉皇大帝本身就是笑话,他可是坚定的科学派。
对于穿越这件事他也有一定的理解,时间是个常数,绝对是不可逆的,就好比你看一本有趣的小说,跟做一件极其无聊的事,这两者的时间快慢是不同的,可常数的时间却是固定的。
光速不变就好似一个等角三角形,两段经历的时间不同,可按照常数的时间,只是你在主观上过的那段时间更久,故身穿这种东西不可能存在。
即便拥有比现世人更多的知识储备,对于魂穿这种事他也是想不通的。
如今黄治平身处的空间,则跟后世不同,常数时间既然不可逆,也就不存在高速会使常数时间流逝变慢,甚至扭转时空。
洪家这次就是做戏,也是表演的太过真实。
真实到叫黄中辅开始动摇,且就不用说朱家大娘子,两人同处一室连气氛也开始渐渐变的霏迷起来,换做平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肯定叫人浮想联翩。
可如今黄中辅不仅无力去想,反而连这个心思都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旁的朱汝雪才颤悠说道:“槐卿恨不恨我。”
两人合衣躺在床上,朱汝雪辗转反侧才憋出这么一句话,她也是真的怕了,被乱民所杀不过丢掉性命,撞邪最坏的结果虽也是如此,可给人的恐惧远胜前者。
若真有祖先显灵,这位小丈夫还真是老太爷派来守护自己的不成。
半晌朱汝雪也没得到回应,黄中辅早已沉沉睡下,小孩子乏的快也没有沉重的呼吸,才叫大娘子误以为对方未睡。
只余朱汝雪一人愁思感叹,又好奇那秦二娘是何人,又怕真见到对方。
洪皓娶妻纳妾生子,身边又有三位红颜愿与他同死,自己硬插一脚绝无可能,何况就算朱家愿意她做妾,洪皓也不会接纳自己。
而自己熬成个老姑娘,究竟是因为他洪皓太好,还是自己被情所迷,年纪越大越有理性,想起黄中辅持刀守护自己的模样,大娘子一时间心头迷醉。
比起自哀自怨的感情纠葛,这段万分惊同生共死的经历更叫她心潮澎湃,不知过了多久才才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