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一阵嘈杂的敲门声将朱汝雪唤醒,胸前传来的异样感觉让她闹了个脸红。
“快些醒醒。”
黄中辅梦在好时只觉有人在晃,身体一下惊醒手便要去拿长刀,神台清明下来只看到朱汝雪一脸羞涩在望着自己。
沈氏的声音尚在门外,两人胡乱整理了下衣冠,这才起身开门。
对方进门后特意瞧了一眼床榻,才悠悠开口说道:“三更时官军便杀进城来,妹妹与真人倒是睡的昏沉。”
两人昨夜被安排进一间屋子,合衣而眠大娘子也没反对,毕竟名义上黄中辅尚未束冠,又是朱勔认定的女婿。
朱汝雪回想昨夜惊魂,还是犹有嘁嘁,连忙问道:“陈氏醒了没。”
沈氏听后也脸上也沉了下去。“人倒是醒了只是不太清醒。”
陈氏怎么说也还怀中洪皓家的骨肉,昨晚洪皓便已吩咐仆人引香奉烛,她一家子可是一宿没睡,不仅担心陈氏还要担心外面的乱军。
昨日喊杀了一夜,乱军四处劫掠惨叫声不绝于耳,早上仆人搭起梯子来看,才察觉街道上已经四处都是巡逻的官兵,这两位主却睡的踏实。
乱军赶至知州府上时,宋昭年早就跑的不见了踪影,便开始四处劫掠,而宋昭年跑出秀州后听闻大娘子陷在驿馆内,登时散了三魂去了七魄。
纠集了秀州各处厢军,便散金银杀回城内,而胡三也直奔华亭四衙内处,花石牙兵能不能打另说,都是武备齐善的勇壮之士,对付些个乱民还是手到擒来。
看着被烧成灰烬的驿馆,全城口开始挨家挨户盘查起来,就连洪府处也来了持枪披甲的军士。
为首那军士还在高喝绑了洪皓一家去见太尉时,黄中辅护着朱汝雪厉声呵斥道:“瞎了你们的狗眼,大娘子就在此谁敢作乱。”
凶悍的军士看到两人立马乖顺的如同家犬,尚在秩序下的兵丁面对权势可是十分温顺。
宋昭年几乎跟朱汝翼几乎同时出现在洪府,见姐姐平安朱汝翼急切上前道:“大姊随我走,不敢在秀州多做停留。”
谁知奔逃出去的乱军有没有联络城外灾民再闹事。
宋昭年一张苦脸直接跪倒在地。“都是这洪皓挑唆乱民闹事,大娘子饶我。”
这知府也真吓失了神,堂堂朝廷地方大员跪拜下来算个什么事,黄中辅曾在送大衙内上京时见过对方,再加上昨日对方盛情款待,自然不会叫对方太难堪。
还不等皱眉的大娘子说话,便将其搀扶起来。“大娘子心系灾情才来秀州,本地乡民粗蛮不通教化,这才逼的我等来友人府上避难。”
这话虽也指责对方教化不力,可也把乱象定为灾民,同时点出了友人这层关系,他宋昭年想把锅甩在洪皓头上找朱勔就是,何必当着大娘子的面。
沈氏说不紧张是假的,她力保朱汝雪其中也不是没有避祸之意,眼睛紧巴巴瞧着朱汝雪望她说些什么。
朱汝雪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大概是报复对方昨日的羞辱,便信步离开了洪府,等到了门外才对着宋昭年吩咐道:“洪家人救我性命,莫要为难他。”
待大娘子上了车架,黄中辅也骑上一匹骏马,厢军护送着牙兵这才出了秀州,半路上撞见了朱绅带的大队,这才算真的脱离了险境。
“大娘子若有闪失,朱家绝饶不了你!”朱绅早就派人盯着洪皓,得知秀州兵乱也是吓出一身冷汗,立马点齐应奉局尚在的三千牙兵,星夜朝着秀州而来。
面对这朱绅劈头盖脸的指责,惹得黄中辅心中叫骂不止,人家亲弟弟朱汝翼都没说什么,轮得到你这个从兄什么屁事,更何况四海商行带着朱汝雪出行怎么可能瞒过你,现在出了事就要全赖在自己头上。
朱汝翼是抢来的小妾所生,与朱汝灵是一母同胞兄妹,黄中辅与他交谈下来,觉得此人也算内敛含蓄,当得上能文能武。
朱绅在朱家的地位比较高,黄中辅这个外人自然也不好反驳,可车架上的朱汝雪一点面子没给。“此事与槐卿无甚干系,更不关你的事。”
她从沈氏那里得来的羞辱化作怒火一股脑倾泻在朱绅头上,实际上大娘子也大致上猜出来,朱绅就是要借换贡米来杀洪皓,而她不自觉间差点成了害死对方的帮凶。
朱绅利用她这事好叫大娘子痛恨,舔狗什么时候轮到替别人做主了。
真正的高手自然如同钓鱼般若即若离,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贱性,若即若离只存在于对方需要依靠时出手才行,故才有了无下限的舔狗。
有这条件的可真不多,一个玩不好就是你若即若离,我从不在意,尤其是朱娘子这般人物,周审言四处搜刮只给大娘子印象。
这次换贡米则是解对方所急,而朱勔利用大娘子的无知,不仅没能成功杀掉洪皓那厮,反换来其对黄中辅态度的转变。
那句槐卿叫的黄中辅十分心痒,朱绅则是妒火中烧。
朱绅那些小心思平日也是隐藏的极好,大娘子这般赤裸裸的刺耳斥责,也是叫他失了几分魂魄,在朱家只有朱勔、朱汝雪、朱汝贤三人能这么说话,却只有大娘子一人这么说了出来。
他还想搬出朱勔。“太尉...”
“我自然会跟爹爹交代,休要胡来。”
话还未出口就叫朱汝雪堵了回去,两人就在斗嘴间,黄中辅悄悄观察这位四衙内。
朱汝翼倒是不动声色一副什么也未听见般,准确来说是大娘子跟朱绅同时忽视了这位四衙内,也不知是四衙内性子就是这般不引人注视,还是说豪门的嫡幼差别有些大。
一众人匆匆返回苏州,朱勔还在常州视察河运,听闻家中变乱,也顾不上暴走的运河,回来后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数落,“槐卿向来精明妙算,怎跟小女呆在一起就犯糊涂。”
眼瞧朱太尉动了脾气,黄中辅也不敢反驳,不是什么朱绅可比的。
只好俯首称认错连道太尉说的是。
这次兵乱还真是个意外,谁也没料到秀州已缓解了灾情,居然还有暴民参与作乱,
朱勔不依不饶的埋怨,也不知是不是他真心疼这大娘子。
朱汝雪见被数落的有些狼狈的黄中辅,牙齿咬着嘴唇道:“是女儿骗他去的,爹爹莫怪槐卿。”
朱勔心头虽喜脸上还不动声色道:“你尚未出阁冒冒失失跑到那有夫之妇人的府上,被人白白羞辱不说,为何还要拦着绅哥动手。”
被父亲一把戳中丑事,朱汝雪身形摇摇欲坠,这下樱唇咬的更狠些,朱勔见她这般如此又加大力度道。
“胡搅蛮缠不顾礼律,爹爹的脸面都叫你丢尽了,若不是绅哥与我说,还不知你掺和出来的祸事。”
又是耻辱教育,这话连黄中辅都听不得,难不成天下间的老父都是这般,先前朱勔数落自己也就罢了,朱汝雪替他说话总不能把火力全引向大娘子那边,况且话说的如此难听真叫人...
“大娘子一片仁义之心,这才与我同去秀州救灾,故人相叙哪有朱总管说的这般不堪。”
朱勔若是一直数落自己,黄中辅必然不会说半个不字,可朱勔提起朱绅那自己可就要表现一番。
况且黄中辅也是讲义气的,大娘子既然回护自己,那就绝不能叫大娘子一个人落在这般尴尬的境地上。
还不待朱勔开口,黄中辅便插嘴反驳道:“太尉不分青红皂白,便听信谣言一味斥责,洪佛子义救十万百姓,我等三人都是赤诚君子有什么罪过。”
朱勔听后佯怒质问道:“那怎被那刁妇指着鼻子骂。”
他这一说朱汝雪脸上的神色更黯淡,沈氏那番痛骂虽救了她一命,可她也自知这话未必不是人家的真心话,还未出阁的娘子被人称呼什么骚浪蹄子如何不难堪。
黄中辅还在据理力争。“事出有因,洪佛子慨然真君子,沈夫人女中义巾帼,我等性命便是他夫妇二人救下,太尉莫只听人片面之词。”
就在两人争执间,耳边只听朱汝雪轻叹一句。“我与他已算两清,爹爹莫要再多言。”
其实争执到一半黄中辅也有些摸清朱勔心思,如今两人也算一唱一和逼大娘子表了态,朱勔心上得意脸上浮现出老父慈爱模样。
朱勔继续谆谆教导道:“你说一句话,槐卿刀山火海也陪你去得,不比那贼子强上百倍。”
朱汝雪目光有些迷离,人也变得痴愣起来。“都依爹爹,都依爹爹。”见她这番模样黄中辅内心更加坚定猜想,犹犹豫豫间便又开了口。
“易得芳心惊鹊香,了却尘间无数梦。”这两句狗屁不通的俗诗,反让大娘子恢复了几分丝清明,见父亲喜上眉梢,她这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对待痴情人这种手段虽能拿下对方,也能叫大娘子沉浸梦中自己就不愿醒来。
可真诚还是必杀技,耍些手段还是落了下乘。
“癞蛤蟆赶着上前逢迎,却不知赔了钱粮又现形。”倒是同样不懂诗词的蔡玉儿对上了这句俗诗。一声讥讽的声从阁外传来,只听着清脆的妙音,就知是黄中辅的小煞星蔡娘子。
朱府中能说出这么恶毒话的也只有他蔡相公的孙女。
“玉儿怎得回来了。”这话不仅是朱勔问,黄中辅也没搞清,这蔡玉儿不好好待在东京,怎又回平江府寻他的麻烦。
蔡玉儿不好明说只道:“我再不回来,家中岂不翻了天,姐姐也被这恶人骗去。”
她其实是被官家发还平江府,在苏州敢闹天阙楼,回到东京后这刁蛮脾气也是不改,官家与朱汝贤正在白矾楼学那素描,蔡玉儿就这么冒冒失失闯了进去,惊得赵佶大怒,这要传了出去东京城岂不又多了一个笑柄,蔡京这才连夜将其送还苏州。
归根结底还是黄中辅那句屁话,要学素描非去青楼不可,这才叫蔡玉儿倒了血霉,冲撞了圣驾。
朱汝雪眼神微闪星眸渐黯也是四处闪躲。“槐卿不是那种人。”
想到那夜黄中辅执刀言与她同生共死,心中便多了道影子。她又何尝没察觉出爹爹那般心思,比起沉浸在痛苦的梦境中,那个时时刻刻顶在她身前,不惜与朱勔争执的身影也显得高大些,她也不想戳破这美梦。
“用大姊情郎做筹码演戏,谪世通真先生真是好手段。”蔡玉儿这话一出口,身边那群女使也不禁捂住嘴嗤笑了起来。
情郎这词太过刺耳,再加上一旁使女讪笑,美梦别人当众戳破那可就是两个意思了。
朱汝雪听了也是踱步便走,蔡玉儿不知沈氏原话,见姐姐负气离去,前脚想追还不忘怒斥黄中辅。
“有我在你休想进朱家的门。”
黄中辅被噎个半死道:“蔡娘子说笑,缘分既是天定何须耍什么手段。”不得不说这个蔡玉儿是个会得罪人的主,什么又叫进朱家的门,就算真是朱勔还站在里呢,两句话就让三个人狼狈不堪。
可转念一想他又不是非娶朱汝雪不行,只需给人的印象是他与朱家缘分深厚便可,真成了姻亲反倒不好切割,至于这刁妇恶嘴他也不是没话回。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黄某也不想家宅不宁。”说罢就玩味般盯着蔡玉儿看,尽量把面部表情换成自己想要那般。
“你...”蔡玉儿娇眉横竖,自然能听出他话中暗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