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肃以及吕亮听完还在沉思,唯有杨时脸色大变,对方哪里是什么求学幼子,这分明是在刨儒学的根基,黄中辅不仅仅否定了仁的存在,天理的神圣性,最难以令人接受的一点是,将儒学的天人感应弃之如敝屐。
要说儒家与统治阶级的根本矛盾,就在于这天人感应,天子作为皇权神授的终极体现,就在于皇帝是跟上苍的沟通性,万不可小瞧了这点,这是自古以来所有宗教维系神秘性的根本。
作为常人你自然没这个天赋与天交流,要说这也是凸显皇权神秘性的根本,为什么又是统治阶级与儒家的矛盾呢?天人感应本就是一种神秘体验,关键不在于皇帝听没听到上天的指示,只要别人觉得皇帝听到了便可。
最早意识到其中凶险的还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汉武帝,儒学靠天人感应既把皇权推上巅峰,又给其戴上一杆枷锁,倘若天灾就是上天警示皇帝不修德行,那就代表皇权也能被批判。
故而后来的汉宣帝才有那句“乱我汉家者,太子也。”皇帝要用儒家,却不能信儒家。
“走!走!走!”杨时连用了三个走字,便转头朝那马车行去,只留黄中辅一人伫立在那边躬身做礼,吕亮与邓肃对视了一眼,不知今天老师为何如此失态,需知道杨时生性温和寡淡,能叫二程都赞不绝口的亲传弟子又岂是个无礼之人。
两人连告了个礼,便追随老师而去。
杨时输了吗?对方只是连辩论都不再想,若没有后面这段今日是他黄中辅完败,可后面这段实在是太过刺耳,这才叫杨时一时失态,以至于看上去似羞怒而走。
黄中辅也是出了一身冷汗,他要传道授业初碰上的却是杨时这等大儒,本以为能凭借后世几百年知识积累,驳斥到对方哑口无言,可全程却一直是被古人压着打,有些话说出口在如今算大逆不道,有些话又不能被古人所理解。
哪怕姚芳已经是一脸敬仰,黄中辅只觉得心有余悸,自己那套东西太杂太乱,跟成体系的儒学相比不堪一击,自己也该思量些科学体系,以备在后面与儒学对抗中能占据一席之地。
恰在这时胡三从慢匆匆赶来,附耳就说了一句让黄中辅更心惊肉跳的话。“那三人要倒霉了。”
林灵素死的不明不白,邓肃得罪了朱家,岂能落得个好,那车夫便是朱家暗探,就叫一旁的胡三认了出来,那可是杨时,太尉莫非疯了不成!
林灵素那是自身失了宠信,杨时虽一直不得官家欢喜,可人家毕竟是二程的嫡传弟子,手下弟子上千,连高丽国王见到宋使都会问一句龟山先生安在的杨时。
关键还是在这方腊之乱的档口,黄中辅这才意识到事情严重性。“我去寻太尉。”绝不能叫杨时死在此地,历史上杨时可是活到了靖康之变以后,朱汝贤进京带来的历史偏差若是显现,那黄中辅就会失去最大的优势,谁知道蝴蝶效应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慌乱胜过理智,黄中辅刚要动身就被胡三一把拉住。“太尉想叫他死,江南谁都保不住他。”
三人自打别过黄中辅后便一路南下,至于路上这点插曲很快就淡忘了过去,江南运河自杭州后便往东至会稽,师徒别过运河一路南下,沿着富阳、桐庐、建德至兰溪分道扬镳。
火云烧空汗如雨,江北江南俱豺虎。
君侯不顾溪山幽,鞭马一朝去莫御。
挽君少竢秋风清,君言倚门有双亲。
千里归从彩衣舞,死生不计万钟轻。
过眼纷纷青与紫,颠倒重轻真可鄙。
凭君天上整乾坤,自古忠臣多孝子。
邓肃以此诗相赠友人,杨时还对那少年幼子言论气恼,这一路行来也无意授道临行时特意寻来吕亮告诫道:“友善锋芒太露,在外要多去棱角。”
“学生谨记老师教诲。”三人中陈东气性暴,吕亮气性独,唯有邓肃最像自己,故杨时在三人中更看重邓肃,然如今惹下祸事的却是他邓肃。
三人这一分别可叫尾随的胡三甚是为难,朱家的扈从也换了几波人,要不是一路人多眼杂不好下手,杨时等人岂能活到今天。
谪仙只言定要护住这三人,如今是追吕亮一人还是护杨时邓肃,他胡三也吃不准。
眼瞧着两波人渐行渐远,胡三把心一横,对着胡方说道:“你追那老头,我去追那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