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你还带回了徐太守夫妇的首级?”
“是!恕属下无能,殉职郡兵众多,属下当时无力埋葬,只好先行带回徐太守夫妇部分遗骸。”
“那么可见殉职官兵的章、幡与否?”
所谓“章”,即汉代兵卒的身份识别符号,实为系在背后一小布,上写其姓名与所属部队。“幡”则为军官的身份识别符号,实为一种类似披肩的赤、白相间的装物。没有这两样东西,已经半腐烂的尸体是无法辨别身份的。孙坚明白,刺史大人关心章、幡的去处,实际上是关心阵亡将士的抚恤问题。但因为孙、祖、徐三人的确均未见被害者的衣装,所以,对于刺史此问,他只好摇头称“不知”。
“好,那孙司马你说一下,为何被害官兵均赤身露体,不见章、幡?”
其实这个问题孙坚在回营路上已经想过了。现在,他便将自己所想得的最合理的解释和盘托出:
“怕是已经被贼剥去了,或已经为其毁坏。”
“许贼为何要费事剥我军衣服?”
“其一,目下天气寒冷,贼众得我军衣可御寒其二,得我军戎服后,贼寇或许未来会假扮我军图谋不轨其三,毁我军章、幡,可令州郡难以抚恤官兵家属遗族,继而使得我方军心、人心动摇。”
臧旻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么,对此,你可想出有什么对策?”
孙坚迅速看了看张绍,发现后者正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孙坚会意,立即将头转回臧旻:“禀刺史大人,对这三个问题,我吴郡太守张大人已经对卑职有所部署,现转述其对策如下。第一,被掠军衣数量不多,贼军人众,无法为全军避寒,故不用太虑此事其二,虑及少数敌军未来可能假扮我军,日后各营口令更要勤作变更其三,按照现有的郡兵名录,凡是失踪者均算作阵亡。开出布告,告知民众:凡可由乡亲县吏证明为亡卒亲属者,均可受抚恤。若真有少数刁民想鱼目混珠骗领粮钱,为稳定民心计,官署也不必细究,以显朝廷仁厚,并由此孤立匪贼。”
臧旻笑了起来:“这笔钱谁来出?吴郡还是丹阳郡?”
孙坚知道,臧刺史此问是有深意的。想当年汉武帝设置刺史这一官职的时候,其任务只是监察所属各郡,自身并无独立财权。依目下的汉制,刺史的俸禄虽然已经从最早的区区六百石升到了与郡守平级的二千石,但依然缺乏独立财权,而只有关于财税使用的建议督查权。但对于臧刺史的这一提问,他孙坚又该如何回答好呢?说让吴郡承担,张太守肯定不乐意说让丹阳郡承担,陈太守则要翻脸。那么还不如……孙坚灵机一动,马上有了对策:
“禀刺史大人!两郡都已出兵马剿贼,所以都不用承担这笔额外的费用!”
“那按你的意思,是要向朝廷上奏额外拨款喽?”臧旻的这个回话是在暗示孙坚,今天的朝廷连地方剿匪都要郡县自己募兵,哪里还有余钱抚恤殒命的将士呢?
“禀刺史大人!九江、庐江、豫章三郡同属扬州,这次仅仅因为地理遥远,没有派兵助剿,让丹、吴将士多少有点心寒。若会、丹、吴三郡阵亡将士的抚恤都可由这三郡平摊,既显公平,又显扬州一体,岂不美哉?”
“那么,若三郡太守不服,又将如何?”臧旻此问是在继续提醒孙坚,刺史的财税建议权不等于直接的财税使用权,郡守是有办法予以抵制的。
孙坚马上将目光转向自己的上司张太守,向其挤挤眼,意思是说:这个问题,太守大人应当更拿手啊!
张太守心领神会,马上抢答:“禀刺史大人!九江、庐江、豫章三郡太守贪赃枉法之事,卑职多有体察,现在已经累积大量证据。九江太守偷人婢女、庐江太守儿子偷人婢女、豫章太守与其儿媳禽兽行之事注:“禽兽行”即乱伦罪,笔者也都有目击证人。这些人身为太守,却不尊圣人教导恪守伦常,实在是令扬州蒙羞。现在令三郡筹集抚恤钱粮,是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若三太守依然执迷不悟,刺史大人自可行弹劾之权!”
臧旻与陈夤听了均哈哈大笑起来。臧、陈平素都知道张绍极爱打听政敌隐私,对此龌蹉行为,他们多少也都有点鄙夷。但没料张绍所搜集的这些情报,今日却为调集全州剿贼资源作出了贡献,真可谓歪打正着。陈夤笑毕,故作严肃地对张绍问道:
“张太守笑人淫乱,但自己的小妾可也不止二十个吧!”
“哎,陈太守此言差矣!张某人的妾都是堂堂正正地纳的,而且房中之事,张某也颇为节制。这叫乐,不叫淫。子曰: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张太守开始摇头晃脑背诵起论语来。于是臧、陈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但孙坚笑不出来。他突然意识到,按照汉律,九江太守偷人婢女既然可以立罪,他和胡婵之间的事情也是违法的。因为从法律上说,胡婵是祖家的御婢,而不是孙家的注:在汉代,可以与主人发生合法性关系的婢女才叫“御婢”。主人与一般婢女发生性关系则违法。要是以后官场上有政敌就此事弹劾孙坚,又该如何是好?
孙坚微微瑶瑶头。他对自己说:暂时不管这些小节了。目下军情要紧。
笑到一半的臧旻也注意到孙坚正红着脸、低着头,若有所思。臧旻当然不知道孙、胡、祖三人之间的复杂关系。他还以为孙坚是在以沉默来抗议刚才三位二千石级别高官的低俗情趣。臧旻心中暗惊。这孙坚小小年纪,不仅能力超群,而且品质冰洁,实为他为官多年少见的俊杰。想到自己身为一州刺史,竟然刚才也被张绍的轻薄所感染,跟着张、陈一起浪笑,白皙的脸也不禁泛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