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祖籍在山东,何时创关东到这儿小屯不详。反正和纪姓候姓的几家是本村较富裕的大户人家,都二三十口人,有房产田地和车马。
成立屯子之初匪患猖獗,村里各大户人家院墙都一丈多高,四个院角筑有高出墙很多的护院炮台,备有长枪短炮,对付来抢劫财产的胡子。
那一年正月十二,小屯被两个土匪绺子包围了,在屯东南和西南距村子不到五百米的两座小山上,压上来黑乎乎的五六百胡子,并开始向屯后的小山包抄迂回,准备三面夹击发起进攻。
屯子里,在见过世面的曾祖父,还有智勇过人的大姥爷子吴龙两人的指挥下,几家大户都封死院子大门,集中全村仅有的十几条快枪和土炮,分头在各家的炮台上一齐开火阻击。妇女孩子怕流弹击伤,都躲藏到炕沿下趴在了地面上。
为防土匪登墙入院,把赤手空拳的强壮男人组织起来,操起大钐刀蹲在院墙根底下,准备胡子上墙时在里面砍其脑袋瓜子。没枪的男人们晚上点着柴火抛在院墙外,火光冲天,远近照得通明,使土匪们无法靠近偷袭。双方几经激烈的接火,对抗僵持了两天一夜,土匪没能靠近屯子半步,也没能占领小后山形成四面包围之势,最终于第二天傍晚抬着两具尸体撤走了。
这次战斗中,本村只有在北山后放牛的孙某村民孙万举之父,不知名从屯后棉花地里往回爬的途中,疑为土匪偷袭,被村里枪手打死,此外无一人伤亡。从此小屯英勇善战出了名,再没有土匪敢来侵扰。
最早能追溯到的家里老前辈就是曾祖父了,老太爷叫鲁永善,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头儿,仪表堂堂。他喜爱干净能说会道,算得上村里数一数二的头面人物,前后屯大事小情都离不了他。老太爷膝下有三个儿子,都已结婚生子,全家近二十口人,儿孙满堂。我们鲁家讲究礼义孝道,老太爷在家里说一不二,很有派头,一日三餐要孙媳妇们轮流伺候着。早晚必得请安,不仅铺床叠被恭敬着,饭后还要给装烟倒水。
爷爷鲁勇是曾祖父的第二子,为人犟倔,不安心呆在家里务农,总惦记去外面闯一闯。在清末民国初期有枪就是草头王的动荡年代,爷爷不听父亲的百般劝阻,擅自离家入了土匪绺子,可还未等父亲出生就死于兵荒马乱之中,让家里连尸骨都没见到。
奶奶守寡终生未嫁,于土地改革时期的霍乱传染病中病故。爷奶总共三个儿子,大儿子何名字不详,在家族兄弟中排行老三,婚后三十多岁时病死,三伯母改嫁给家里的长工陈海,在我鲁家没留一儿半女。
爷爷的二儿子取名鲁振寰,兄弟排行老五,一九四八年入伍东北民主联军,更名鲁振山,在解放战争中身虽经百战出生入死,仍安然无恙,建国后从部队转业成为了国家干部。五伯母是河北邢台人,在北京的部队文工团工作,与伯父相识结婚。
父亲鲁振德是爷爷的老儿子,兄弟排行鲁老六,一九三二年农历正月十二生。父亲苦命,出生前几个月爷爷就已死在它乡,接着亲大哥因久病不愈去世,四八年唯一的哥哥又当兵了,十二岁时奶奶又病逝。这样父亲便成了孤儿,独身一人跟着本家老奶一起生活。
伪满时期,父亲上过几年伪满小学,街坊邻居常来找他读信写信。当时识字的人不好找,土改前八路军银岭县政府机关从屯里迁走时,县领导见父亲有文化,曾动员他参加革命工作跟着队伍走。父亲把老奶视为母亲,找她商量。老奶感觉这没爹妈的孩子挺可怜,兵荒马乱的走了不放心,就不同意父亲走。平时就听话的父亲本分恋家,听了老奶的话留了下来,失去了一生唯一的一次参加工作机会,结果在屯里干了一辈子农活儿。
转过年土改运动掀起,家乡斗地主分田地。有一天上午附近大君屯的斗争工作队开进了村里,因为出身富农,当时还是十几岁孩子的父亲吓坏了,他与几个同样身世的半大孩子一起逃离出去,躲到屯东离家二十里外荒无人烟的大草甸子上。初冬夜晚寒冷刺骨,几个孩子冻得浑身直打哆嗦。甸子上有柴草,也不能生火取暖,怕火光被扫荡队发现。渴了饿了也不敢回去,足足躲了一天一宿,扫荡队走了才回家。
那时村里的年轻人少,父亲有文化,喜欢参与屯里的文化生活。建国初在屯里的文艺演出活动中他与母亲同台排戏演戏,相互有好感后,经人介绍成就了婚姻。母亲吴桂花比父亲小两岁,生日九月二十八,是个非常要强的女人。她上过两年学,识字不多,勤劳能干。
我出生那年,母亲找人算卦说我不好养,得过济个门槛,改口管父亲叫叔,把母亲叫婶。我和大妹妹二妹妹三人各相差一两岁,母亲生我时还和东院老奶家在一起伙儿过日子,我舍奶早,家又穷,小份子自己手头没钱买吃的。母亲就趁她饭班时拿出些土豆来,藏在自己炕上的被垛里,开饭后偷偷塞进灶堂的余火中烤熟,先放她嘴里嚼烂了,再嘴对嘴的喂给孩子,在困苦年代把我们兄妹几个养活。虽说后来家里一直很穷,孩子又多,我和弟弟妹妹们出去衣服都很齐整,冬天有棉的,夏天有单的,全村都夸母亲是过日子的好手。
家族早年的这些事儿,是长大以后从老一辈人口中知道的。当时只有四五岁的我刚记事,只是好奇自己为什么不象村里别的孩子一样都有爷爷奶奶陪伴着呢?父亲从不给我讲爷爷的事儿,可能觉得爷爷是当土匪被枪打死的,这在屯子里很不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