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他流尽了一个少年最后的软弱的眼泪。
也许我们眼中的慕容逸尘仍显得稚嫩,那是因为谁也不知道在他带着那孩子离开岳阳之后的一路上所遭受的磨难,他对梁孤鸿和君韶歌述说那段经历时似乎只是一带而过,实则其间确是凶险无比:伪装成商贩的刺客、茶水中投毒的伎俩、密林中埋伏的杀手……这一路上的遭遇并不比任何江湖人遇到的少,少年的那颗稚嫩的心也在这些磨砺中渐渐成长。
或许他的沉稳有时仍掩盖不住小孩子的心性,但是无可厚非的是,慕容逸尘再也不是那个只会对江湖空抱一腔热情的少年了,所以,期待着再次踏上江湖路的慕容逸尘不再怀着对江湖的种种游玩心态,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探索之心。
江湖,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慕容逸尘突然觉得江湖对于自己来说真的很陌生,陌生到江湖从来就不是自己听到或是想到的样子,所以他一定要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江湖。
他不是不想家,事实上这一路上几次死里逃生,他越来越觉得家才是真正幸福温暖的地方,有好几次他真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到家中,扑进爹娘的怀里再也不离开,他也时常在想如果能平安回到家中,他以后一定会好好听大哥的话,一定不会再对二哥冷嘲热讽,一定会少让姐姐操心。只是他真的好想知道,这充满着无限浪潮的江湖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只是君韶歌太为他着想,担心他一个人在江湖上乱跑有个不测,所以就板起脸押着他回慕容山庄,他试了几次没能逃走,索性也就放弃了逃跑的念头,毕竟,回家也是不错的选择呀!
直至在“福悦客栈”里目睹燕氏兄妹遭人围攻时,他才再次产生了闯荡江湖的想法。
江湖是这样的吗?这样的江湖……这样的江湖……
慕容逸尘真的不知该如何形容。
燕抒义杀人与否、盗走“潜龙勿用”与否,他并不清楚,他所知道的一些事也是通过燕氏兄妹和众人争论得来的,按理说,在这种是非难辨的时候很少有人会选择为一个嫌犯出头,可是慕容逸尘却选择了执意相信燕氏兄妹。
诚然,面对着高手云集的江湖群豪,燕氏兄妹的确下了重手,但在慕容逸尘看来他兄妹二人却是迫不得已才选择这样做。这并非是因为他嗜血,而是因为这种我不杀人人杀我的两难境地他已经经历了数场,对于慕容逸尘来说,这世上有一些人是不可理喻的,他们一旦动手就狠辣无比,面对这种人已经无法用仁义道德来劝解,只能与之全力相博,这也就意味着不得不下重手,否则下一刻倒在剑下的就是自己。客栈里的江湖人,他们的下手之重在慕容逸尘看来较之那些黑衣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的凶恶、冷酷深深地刺痛了慕容逸尘。
江湖,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暴徒与主持正义的人毫无分别吗?
于是,他冲了出去,速度之快竟连君韶歌也未能及时拦下。
挺身而出,义正词严,那些久经风浪的老江湖们都不由得为之语塞,君韶歌本来举起的左手也重新放了下来。
或许,慕容逸尘的言行再次触动了他心底的某些回忆,不然,他又为什么没去阻拦这个冲动的少年去做想要做的事呢?
慕容逸尘的确又一次像个小孩子似的过于冲动,他甚至没有好好地考虑一下眼前的局势就贸然冲上前去,当然,因为有君韶歌在身旁,他的胆子也大了不少,但是他这么做的后果仍然会很麻烦,从这一点上来说他确实做的不应该。
但是,他真的做错了吗?
慕容逸尘在冲上前去的一刻心底也涌起了这样的疑问,但随即发生的事已经容不得他细想,他甚至忽略了站在客栈一角的那个年轻公子,只顾得与众人唇枪舌战,完全忘记了自己先前一直都在躲着这位老熟人,也没顾及到那位公子一直为他捏了一把汗。要知道,若非担心慕容逸尘的身份被鲁先生等人知道后会引起的烦,那人绝不会只是站在角落里远瞻而不发一言的。
好在有那苗女仗义执言,慕容逸尘才觉得自己并非孤军奋战,不过他也很是好奇:这苗女与自己素不相识,为什么会出言帮助自己,难道说她认识燕氏兄妹?可是怎么看也不……
更加令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群蛮不讲理的江湖群豪似乎会对楼上的女子十分畏惧,先前还是凶神恶煞似的喊打喊杀,一听到那女子的话音就立刻安静了下来,而鲁先生、凌太夫人等首脑人物,更是如同仆役一般任由那女子呼来喝去,此情此景,他就算是想也不曾想见过。
不仅如此,头戴斗笠、不想被人认出的君韶歌似乎也认识那女子,尽管他显得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选择了上去见她。
这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慕容逸尘一边小心地守护着燕氏兄妹,一边在心里暗暗嘀咕着。
就在此时,一串巨响在客栈里响起,随之而来的烟雾使他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混乱之中,晕头转向的慕容逸尘突觉眼前一暗,竟是被一块巨大的黑布严严实实地罩住,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人已经置身于一辆马车上了,身边的苗家女子正在笑吟吟地向他问候着。同车的还有燕氏兄妹和一个年轻的僧人,他们尚在昏迷之中,听了那苗家女子的解释,慕容逸尘才弄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那苗家女子虽然见到鲁先生等人对楼上的女子极为畏惧,但听那女子的口气似乎并不想介入此事,因此暗忖燕氏兄妹恐怕仍是难逃被押回青龙山庄的厄运,而慕容逸尘很可能会因多管闲事也被这些人纠缠上。于是,她兵行险招,暗中命自己的一个手下趁着鲁先生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女子身上的机会从侧窗翻身跃出,用特制的迷药迷倒了守在客栈门口的丐帮弟子,又命店内的其他苗人将随身携带的烟幕弹尽数施放。这么一来,“福悦客栈”里自然是陷入一片混乱中,紧接着,为了防止燕氏兄妹与慕容逸尘在烟雾中被其他人控制住,苗家女子情急之下叫人将本来涂有迷药、准备另作他用的两块大黑布分别掷向三人。终于,在客栈内的混乱不堪中截走了燕氏兄妹和慕容逸尘。
“那这位师傅是怎么回事儿?”慕容逸尘看了一眼兀自昏迷的年轻僧人,不解地道:“怎么连他也给截来了?”
“啊呀!别提了,”那苗家女子突然脸上一红,冲着车外笑骂道:“这群夯货连话都听不明白,我让他们用涂有迷药的黑布抛向你们三人,为的是将围在你们身旁的江湖人尽数迷倒后再裹着你们溜出来,谁知扔向你的那块布最后竟连这小师傅也给裹了进来,这群夯货情急之间也不曾细看,只顾催马驾车逃离长沙府,直至奔出十几里地才发现布里多裹了个人。”
不过这桩悬案没过多久随即宣布告破,因为那年轻僧人醒了过来。
这僧人正是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