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道长来过村里……”张矩正想接着问,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杨文丁瞅着张矩,张矩示意他开门。
来者是县廨的县尉,名叫冯万里,掌缉盗。“明府,出事了……”冯万里喘着粗气、神色慌张地走进堂屋,却一眼看见沈恬和田贞,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看到冯万里的神情,沈恬和田贞四目相对,藏在田贞心底的忧虑此刻全都涌上了心头。
张矩自然也猜到,冯万里要说的事定是与田记有关,但他却不假思索地道:“但说无妨。”
冯万里略一迟疑,道:“东郊发现五具尸首,是田记车马行的镖师和脚夫。”
田贞“嚯”地站起身,脸色煞白,声音都有些发颤:“确是我田记的人?”
冯万里根本不愿与她说话,只是顾虑县令的面子,牙缝里勉强挤出个“是”字。
沈恬看到田贞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他忽然感到一阵忧惧,忧惧感原本在他心里已经埋葬了二十多年,他知道这是田贞的忧惧。相处日久,田贞似已悄悄住进了他的心里,他常常真切地感受到她的悲喜忧愁,好些情绪原本如这忧惧一般,早已被他埋葬,如今却又慢慢醒来,他的心也因此不再空洞。
沈恬站起身,向张矩叉手道:“矩少,原州田记与我渊源深厚,田记遭逢凶祸,我绝不会袖手旁观。矩少若还信得过沈某,请容我些时日先行了结田记的麻烦,旬月内我必回县廨。”
张矩留意到,沈恬这次用回了他在长安时对张矩的称呼“矩少”。沈恬对公廨办案的手法再熟悉不过,按常理,田记牵连的凶案查明之前,公廨断不会放走他和田贞,所以他的请求显然是押上了往日与张矩的交情。
冯万里一听,斜眼瞟了沈恬一眼,没把你们关进牢狱已是开恩,还想走?简直痴心妄想!
可张矩却道:“沈大哥言出必行,我又岂会不知。你尽管办你的事,办成后还望沈大哥助我一臂之力。”
长安城中,才干出众的高门子弟不在少数,却唯独只有张矩位列“长安四少”。沈恬与张矩交往颇多,他知道除了学识和医术,张矩还有过人之处,那便是知人善用。杨村和田记的案子本就关涉田记,根本谈不上“助一臂之力”,张矩所言定是另有所指,想要借重沈恬办别的事。既然欠了张矩的人情,他定然是要还的。
沈恬看着张矩脸上那熟悉却永远猜不透的笑,点了点头。张矩又道:“沈大哥是否要查验尸首?”沈恬又点点头。
“冯少府,你带沈大哥验看尸首。沈大哥若是要带走什么物事,尽可带走。”
“这……”冯万里惊得张大了嘴。张县令办案素来谨严,怎么这次如此草率?不但放走与此案干系重大的人,还允他们带走重要物事。
张矩当然知道冯万里的疑虑,接着道:“只管照办,我自有分寸……哦,对了,死者是什么时辰死的?”
“呃……仵作推断大约是酉时。”
“不到戌时……”张矩自言自语道。不到戌时,就是不到“混时”。沈恬听在耳里,张矩这一问,与其说是查问案情,不如说是提醒他,此案不在“混时”发生,公廨定会查办。
张矩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正色道:“杨老哥也听见了,这田记车马行的人也死了。此案牵连多条人命,谁若阻公廨办案,可就怪不得我了。那宅子里到底藏着什么?”
“小人……小人真的不知道……”杨文丁愈发惊慌,哪还敢有顾虑,“只是有一次,我不小心看到了幽冥马车……”
“幽冥马车?”
“嗯,村正告诉大伙,枯荣道长说,我们这里以前风水不好,凶气郁结。道长给施了法化解,每逢望日便会有幽冥马车从冥间而来带走凶气和秽物。幽冥马车不是阳间之物,凡人不能看,若是看了便会有血光之灾。所以每到望日,家家户户都会关紧门窗、早点歇息。那天我跌伤了腿,无意间撞见了幽冥马车……”
杨文丁又咽了口口水,接着道:“那马车跟真的一样,但比寻常马车大许多,有四个轮子,马和车都是乌黑,那车上一会儿血光、一会儿鬼影,唬得我……都不敢睁眼看……马车就停在那宅子门口,宅子里有人走出来上了马车,那人瞧着、瞧……瞧着就跟今天那些、那些僵……僵尸一个样……”
张矩也不催促,只是盯着他,等他说下去。
杨文丁苦着脸,接着道:“那……那马车边站着四人,村……村正和……和杨文戊也在那里……张明府,我就知道这些。其他……其他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说到最后几乎要哭。
张矩轻拍杨文丁的肩,今晚这个老实人着实吓得不轻,看来他已将知道的事和盘托出。张矩放缓语气道:“老哥不用担心,你只须记住,你刚才所说之事千万别再跟任何人说起。今晚你什么也没说过,我什么也没听过。”说完,起身就要离开。
杨文丁疑惑地问:“张明府,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张矩笑道:“当然是让你远离麻烦。我刚才说的话,你要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