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恬离开原州之后,日夜兼程赶到删丹,却听说张矩奉甘州刺史之命去了张掖。
沈恬一向独来独往,寻张矩是为了之前“助他一臂之力”的承诺,也为了田记车队在删丹被杀的案子。在他心里,最要紧的是除掉所有对田贞的威胁,这事自然不能告诉张矩,江湖有江湖之道,沈恬首先想到的便是张掖的一位故人。
月色如洗,“咚、咚”街上传来打更声,已是丑时。沈恬轻身掠进一座宅院,他已在附近人户的屋顶上观察了两个时辰,对宅院布局已谙熟于心,径直掠进了一间宿房。刚关上门,迎面拳风袭来,沈恬错步近身,左手轻拨,右手斜封,轻声道“是我”,招式平平无奇,却偏巧挡住了对手的下一招。
对手既不收招,也不再出招,两人像是定住、一动不动、贴身而立。“门都不敲,不怕我已脱衣歇息?”声音慵懒,却又风情万种,正是吴妈妈,这宅院正是吴妈妈的行院。
“有些事想问你?”沈恬撤下双手,脸略偏向一侧。
吴妈妈慢步走回床边,披上褙子,悠然道:“听说你的镖队在删丹遭劫杀,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
“什么人干的?”
“呵……”吴妈妈轻笑道:“我怎会知道?我又不是那喜欢查案的‘神兵策’?”说着,坐到了窗边的木椅上。
“卓不浪?他也在张掖?”沈恬靠墙站在窗棂边。
“没错,还来过我这间行院。”
“凶手用刀,刀长不足一尺,刀法路数源自西域,张掖可有这样的人?”
“短刀,西域刀法……确有一帮不明来历的人,使的是短刀,刀法不像中原武功。”
“他们在哪?”
“想找他们的人很多,可偏偏没人知道他们在哪。”吴妈妈道:“他们来张掖这五六年可没闲着,暗地里和其他道州的门派频频厮杀,好生热闹。就在四天前,这帮人还在赫楼街与官军恶战,这出戏真是愈发精彩了!”
吴妈妈将赫楼街夜战大略说了一遍:“听说,那晚官军的总管是删丹县的张县令。那晚之后,张县令便失了踪,张掖县廨四处查寻他的下落。唉,看来是凶多吉少。“
“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
“蛛丝马迹有没有,我不知道。我倒是有桩趣事,不知道你想不想听。”吴妈妈的话媚到了骨子里,“西郊南泉村有户姓冯的富户,在城中经营炭铺,后来炭铺买卖被人抢了,还欠了债,连城中宅院都卖了,搬回了南泉村。冯家有个独子叫冯齐,生性浮浪、胸无大志,大约四年前,他突然又在城里典买了一院宅子,还常常出入酒肆行院。听他说,有人赁下了他在南泉村的庄院,不但赁钱给得不少,还帮他抢回了炭铺的买卖……”
吴妈妈的趣事,说起来虽然简短,但沈恬知道,这样的线索需要长久的洞察和试探,其实极难察觉,更难得的是,吴妈妈只会对他说,对他说的都确有把握。
良久,两人没再开口,但埋在心里的过往却像是解封的陈酿,从心底涌出,醇劲透脑,让人很难不去想、不去回味。就连常日里如崖石般冷峻的沈恬,此刻也如海边的望石,想着、等着、盼着,心绪万千……但他偏又不敢想、不敢等、更不敢盼,他只能死死抓住眼前的一切,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沈恬站起身,道了声“谢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吴妈妈仍然坐在那里,两滴泪珠从眼眶里滚落,她摸摸脸颊,原来自己还有泪……
吴妈妈说的庄院,在南泉村东南,四周没有村舍,十分僻静,庄院西面有几棵老榆树,沈恬便从树上监看庄院动静。庄院土墙足有二三十丈深,前院堆满了炭,靠北一排房舍,穿过房舍便是后院。后院东西各有两间厢房,厢房明显是新盖的,东面的四间房住着四个力夫,四人每天运进运出石炭。西面四间房和后院厢房里住着八个武人,主事的胡人目色淡蓝、须发微褐、掌指坚利,沈恬细观其步态形貌,推断其是混元狼人,等级为“殖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