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牟顿了顿,犹豫的问道:“那,那后来怎样了?”
李婶抽噎着说:“那天,天空黑压压的一片,倾盆大雨哗哗直下,我们繁下村的几户人家都在赶着插秧苗。他们带着斗笠穿着蓑衣,在田梗里忙碌着,全然不顾大雨来袭。我的丈夫去捉蛇的时候,已经是乌云压顶了。他刚下田,走到中央,他捉了那蛇,结果旁边又来了一条不到半尺的五步蛇,肉嘟嘟的,不小心挂了一下他的右手食指。起初,他只说了声,像是被蛇咬了。人们扶他起身,手指上两个蛇齿印挂破了皮,泛出一点鲜血。他那时只感觉到脑袋发晕,众人将他扶上岸,送他回了家。”
李婶继续回忆道:“我当时在家里舀起熟米,正用竹柳编织的簸箕过滤出半盆米汤,一个伯伯就急匆匆喘着大气敲门进来。”
他说:“李玫!你快打些热水到盆里来!”
李婶说:“还不等我反应过来,另外两个同村的叔伯便扶着我家丈夫繁炆进来了。”
李婶惊讶的问道:“怎么了?”
一个叔叔便说:“他被蛇挂了一下手指。快,快拿个小刀过来!”
李婶赶忙递过小刀。那叔叔拿着小刀在火炉上方的火焰上烤了一会。便翘起繁炆的手指,在伤口处划开一道口子,几滴黑色的鲜血慢慢滴落在地上。
李婶的丈夫繁炆说:“没事的,没有大碍,我去洗个澡吧。”
众人欲扶起他打盆热水去里屋。他摆了摆手说:“不用扶。”此时李婶已经打好了半木桶热水。
她的丈夫脑袋有些许昏沉,他又感觉不到哪里不对劲。他脱下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和沾有泥土的裤子。天空中一道闪电从屋顶划过,一声响雷劈了下来。繁炆继续搓洗着身子。等他洗好澡换好衣服出来,李婶早已盛好了一碗白米饭放在饭桌上。李婶说:“你,你先吃罢!”
他的丈夫繁炆也没有说什么,他自顾自的坐到餐桌前,吃了起来。一口热米饭下肚,第二口的时候,他咽不下了。
李婶不安的问:“你,你怎么了?”她焦急的拍了拍他的后背。他的丈夫此时呼吸有点急促困难,仿佛一口气压在心间喘不过来。
李婶焦急的喊来村里的叔伯,又去同村请了名叫冯白的赤脚医生。
没过五分钟,冯白过来了。他摊开一张羊皮包裹着的针灸。李婶点着煤油灯,火炉里添了好些木柴。房间被照得格外明亮。冯白动作麻利给他的丈夫繁炆的右手臂扎起了针灸。为了让房间空间更大,病人能透透气。其他人都散开蹲坐在屋里各个角落里焦急的等待。
过了一会。冯白拔出针灸,针孔处一滩黑血喷出。冯白脸色煞白,他急忙用一根粗麻布狠狠的绑起他的右臂。他把李婶叫到旁边,他无奈的摇摇头低声地说:“李炆姨,这得用斧头断臂!”
不知他的丈夫是不是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艰难的开口说:“不,不行,我还得插秧,没了右手不好插秧了。”
冯白医生说:“那得送到镇上季氏中医馆那里,他那里有七叶一枝花,蟾蜍皮,蜈蚣,地锦草等熬制的一味绝密配方的中药。江湖传闻五代相传了,你们快速去罢。”
叔伯听闻赶紧备好马车过来,众人赶忙将繁炆扶上马车。这时,雨停了,他们在泥地里一路颠簸历时两个小时,终于到达了镇上。季氏中医馆却大门紧闭。众人在门口局促的敲门,隔壁的邻居惊醒,他缓缓拉开门栓说:“找谁啊?”
伯伯说:“找季先生。”
那人说:“不巧,他去深山采药了,明日差不多回来了。你们明日再来吧!”
伯伯紧张的说:“明,明日,我怕等不及了。”
那人无奈的摇摇头问:“什么病症啊?”
叔叔赶忙说:“被蛇咬了一口。”
那人说:“这惊蛰前后咬伤人的蛇是剧毒,只能等季先生回来了。那秘方只有他有。你们只得先给他放血罢。能不能熬得住只能看运气了,且回罢。”说完他便摆摆手关了门。
叔伯只得在附近找了一家客栈先休息一晚,他们背起繁炆进里间休息,待到深夜,繁炆小声的说:“我,我要回家,送我回家。”
李婶说:“炆,你在这里熬一晚,明天就有救了。”
李婶一直握着她的丈夫繁炆的手,她隐约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一点点褪去。待到后半夜,她将煤油灯打近了一照,只见繁炆右手臂雍肿发青,他的眼睛半睁着,七窍流血,嘴唇发乌,鼻子上的黑血还在往外冒。
李婶被着狰狞的一幕惊得哇一声,大哭。睡在木板上的叔伯惊醒,他们起身一看。繁炆早已没了气息。”只是身上还有一些余温。叔叔背起繁炆,伯伯退了客栈的房间。李婶额头低垂梨花带雨的抽泣着,他们一路赶着马车回到了繁(po)下村。
陆牟听后,他说:嫂子,请节哀。不该让你往事重提的。”
李婶继续回忆道:“我是打小五岁时,就被繁家抱来做童养媳了。那会我们新婚不到一年,还不曾有孩子。”
李婶低声哭泣着说:“如果有孩子也就好了,也好报答繁家的养育之恩。”
李婶想了想继续说:“后来,村里人为我的丈夫举办了简单的葬礼。那只蛇听说也只卖得一块大洋。反正那钱,现在我还留着。”说着她从胸口掏出一块发黑的银元用袖子擦了擦,又放回胸口的衣兜里。
到了七八月份,村里人将这件事忘却得差不多了。另一场瘟疫又袭卷了过来。那天,明亮的天空突然变得昏暗起来,十来只乌鸦盘旋在繁下村。很多村民抬头望了望天空,一个九十来岁的老者听到成片乌鸦呱呱的叫声。他掐了掐手指,哀愁的说道:“天庭异相,必有灾殃啊!”
果然,从那以后,繁下村持续三个月没有下雨,土地出现了龟裂。农民的庄稼颗粒无收。好多人家里都揭不开锅。实在饿得不行了,就挖观音土咀嚼着吃。
十二月的一天。寒风凛冽,一场暴雨突然来袭。很多村民兴奋的去河沟里打水喝。然后不久便得了温疫。很多人死去,饿死的也有,病死的也有。
陆牟说:“嫂子,你是吉人自有天相,能安然无恙出来已是万幸,不必伤感。”
李婶说:“我开始也觉得奇怪,后来才恍然大悟。我的丈夫下葬时,烧了很多柴木灰。叔伯又拉了几马车生石灰来,棺材上用不了这么多。天干的那几个月我闲来无事,便在家院子里用草木灰种了些菜籽。将生石灰倒在了围院里。我现在来寨子里后,才发现是生石灰抵抗了瘟疫。你看马槽那里。”
陆牟细细看着李婶指着马槽的方向,他说:“真的,我说这些马槽靠近墙角的地方怎么是白色的石粉,原来是生石灰,用来灭菌消毒的。”
陆牟说:“嫂子,你这孤家寡人怎么来这里的啊?”
李婶平静地说:“这场瘟疫下来,山下好多人失去了他们的亲人,他们便往山上走。且传闻山上来了一个陈唤金的土匪,他给穷人施舍米粥。于是,我也跟了过来。”
陆牟说:“嫂子,你莫伤心了。以后你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使唤就是。”
李婶回答:“你才多大了呢?始终也是要离开这荒山的。”
陆牟说:“只要嫂子愿意,给嫂子使唤一辈子。”
李婶被陆牟逗笑了。
接着,他们又忙着酿酒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