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牟一下子缓过神来,福贵还坐在自家的火炉边的桌上沉睡。陆牟说:“时也,命也。”转身他对文辰说:“你福贵叔是个好人呀,我们家也算是三代中下贫农了。到了你这一代,要不是你福贵叔把祖宅输给我们,我也没有本事给你建这么大的房子,换这么多的土地。你这一辈子算是从中下贫农升级成富农了。”
陆文辰说:“福贵叔那么有钱怎么祖宅一输就像是一无所有了呢?”
陆牟坐在火炉边抽着旱烟沉思了片刻说:“谁知道呢?自古就说富不过三代。像你福贵叔这样整日抽鸦片迷上梭哈,几个家也不够他挥霍的,也许他有钱,全给他的儿子带去法国了吧!谁知道呢,他家多少财产我们外人也没统计过。”
第二天一早,白福贵脑袋一阵眩晕,他摇摇摆摆的站起来。陆牟在火炉添加着木柴。白福贵说:“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陆牟说:“福贵,昨天请你来喝酒,你喝醉了。”福贵踉踉跄跄的说:“醉?不会醉。”他摆了摆手含糊不清的说:“我先回去了。”陆牟没有多作挽留,早晨的天气雾蒙蒙的笼罩在整个村庄,福贵往家里竹棚的方向走去。
一连喝了几次中药,转眼又是春去秋来,文辰的母亲李玫见儿媳妇姝颖始终没有害喜。她就想着寻些偏方子过来。刚好村里一个伯伯家的一只母羊难产,胎死腹中。她用两升米换来了这只胎衣包裹着的小羊。李玟买来二两冰糖放入羊胎一起蒸煮。她把煮熟的羊胎搅活得一个稀烂,端给姝颖,姝颖看到这一团模糊得像肉泥一样散发着清香的东西问道:“娘,你给我吃的什么?”李玫说:“乖媳妇,这个是粉蒸肉,你趁热吃了吧。”李玫开始吃了一口,齁甜的,她说:“娘,太甜了。你怎么放这么多糖啊?”李玫说:“你捏着鼻子一口气把汤也喝了,太凉了,甜味更重。”姝颖无奈的一口气吃完了。到了夜里,窗外刮着大风,姝颖感觉身上一股热气沸腾,那天晚上,她和文辰相拥而眠,直到第二天中午,他们才从床上爬起来。接连三天,姝颖都感觉自己下身有某种东西在往下坠落。
第二个月,姝颖的月经没有来,开始以为是延迟了,到了第三个月,她吃到肉类的东西就本能的呕吐起来。李玫看了姝颖的反应,乐呵呵的悄声对陆牟说:“我看咱这儿媳妇八成是有喜了。”接着她脚步轻盈的走进供奉菩萨的卧室虔诚跪拜。
第二年炎热的夏季开始了,姝颖的肚子也大得像皮球一样圆鼓鼓的。家里的稻穗也熟了,文辰和姝颖也忙着下田收割。知了在田间无精打采的叫着,柏树堤坝上的石缝里,小蛇露出脑袋,吐着蛇信子。姝颖对旁边一起劳作的帮工二婶说:“婶,我感觉肚子有一些胀痛。”那二婶皱着眉头说:“恐怕你是要生了吧?你把这一担草头挑回去了,就好生在家休息吧!”姝颖捂着胀痛的肚子回了句:“哎。”微风习习,姝颖满头大汗的将草头刚挑回到地坪。她扶着肚子艰难的椅靠着墙角走回家。姝颖的婆婆刚好拾得一桶刷锅水准备倒进猪圈。她看到姝颖面色苍白的走过来,赶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过去搀扶姝颖。姝颖轻声有气无力的喊着:“娘,我肚子疼。”李玫摸了摸姝颖的肚子。她说:“恐怕你是要生了。”说完她便搀扶着姝颖躺在床上。她叫邻居家的婶子赶紧去请隔壁村的接生婆阿花。外面的牛儿还在顶着大热的天碾压着稻穗,石滚碾过稻穗发出吱呀咿呀的声音。姝颖倒在床上翻来复去的喊疼。她的额头冒着豆大的汗珠,等接生婆阿花赶到时,她的婆婆李玫已经烧好了热开水,她用塘瓷盆装好热开水,泡着毛巾端进了卧室。房间里的煤油灯在桌上如星星点坠般冒出一处亮光。将整个昏暗的房间照得更亮,旁边还摆放着一把新剪刀。她们几个人将姝颖按压住,李玫不停的宽慰她道:“女人都逃不过这一关,忍一忍就没事了。”接生婆说:“你要不断往外呼气,不然肚子将来鼓得像西瓜。”姝颖忍住疼痛不断的往外呼气,她整个双腿抬高,下半身铆足了劲像拉屎一般用力。整整两个小时过去了,伴着姝颖的一声惨叫,婴儿终于露出一个小脑袋。文辰也从田间挑着谷子赶了回来。他来回在堂厅踱步,他焦急的往门缝望了望,什么也看不到,一个横挂着的花色床单挡住了视线,只听到几个女人在那里说:“忍一忍,往外呼气,往外呼气,加油,加油,马上就出来了。”这时,李玫跑了出来,在菩萨前面的香炉里抓起一小把香灰,用热水冲泡在碗里,她递给门外焦急等待的文辰,说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儿啊,你把这个喝了。”文辰接过冒着热气的碗,他一股脑儿喝了。经过最后这半个钟的努力,姝颖感觉有什么东西向下滑落,身上那种不断向下坠落的包袱终于掉落了。接生婆抓住裹满白黏膜的婴儿小腿,她忙的拍打几下婴儿泛红的臀部,婴儿倒立着咳了一声哇哇啼哭。她用干净的白布裹着婴儿,然后用烧红的剪刀剪掉脐带。接生婆将包裹好的婴儿放在姝颖旁边。姝颖满头大汗的脸色苍白四肢无力的昏睡过去,接生婆拍打着姝颖的脸蛋叫喊着:“喂,醒醒,醒醒,姝颖。看,你儿子在你旁边呢。”姝颖疲惫的睁开双眼会心一笑。李玫抱起孩子跑到屋外,兴奋的对文辰说:“你看,生了一个带把的,这小子多像你,你给想个名字吧。”说完她又把婴儿抱回了房间挨着姝颖,姝颖轻微的抬起头亲了一口婴儿稚嫩可爱的小嘴唇。邻居家的婶子忙完说过道喜的话便先走了。接生婆的手上都是血,她将双手泡在热水里,清水变成了一盆血水。李玫倒掉了脏水,又给打了一盆干净的水,接生婆阿花提着胎盘说:“这个你收好,看是埋了还是丢了?”李玫说:“我晚会拿去埋在后山的桃树下。”李玫用一个干净的木桶接过胎盘。接生婆重新清洗好双手,用干毛巾擦干净。她先用杆秤将垫着棉花的小竹篮称了一下重量,然后再把婴儿抱进竹篮子里,又称了一遍。李玫看着杆秤,接生婆嘴里念叨着六斤三两。接生婆轻轻的放下篮子,将杆秤放在门边的角落里。李玫将婴儿抱出来重新放在姝颖的床边。接生婆阿花准备出门,文辰的母亲李玫递给她一锭碎银。接生婆阿花说:“可喜可贺,恭喜少爷。祝福大奶奶。”她从大门出去拐个弯便跛着小脚走了。
晌午,李玫煮了一碗白糖冲鸡蛋花给姝颖喝,文辰一勺一勺的喂给姝颖。姝颖的气色也慢慢恢复了起来。这时陆牟从外面扛着一捆干柴回来,太阳强烈的光线正照射进围院里。院子里的槐树上,两只喜鹊站立在树梢上鸣叫。他走进院子,身体向右倾斜,一捆柴重重的摔落在地上。陆牟汗流夹背,他将手中的柴刀扔到地上,柴刀发出哐当一声。他又拿起搭在肩膀上的汗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李玫听到柴刀落地的声音从厨房跑了出来。她高兴地说:“当家的,姝颖她生了个带把的,你当爷爷了。你赶紧洗把脸擦洗一下身上的汗换身衣服过去看看!”陆牟听到李玫这么一说。赶紧去井里打了一桶水提到院子里,简单的冲洗一下,换好干净的衣服便放慢脚步来到了堂厅。他大声喊着:“文辰,你的儿子呢?”文辰一听是他的父亲回来了。他便抱起正在吃奶的儿子往卧室外走去。他说:“爹,您看,您的孙子。”陆牟看到包被裹着的小家伙露出小小的脑袋,他明亮的双眼好奇的张望着,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陆牟从文辰手中接过婴儿,这小家伙打一个哈欠又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陆牟将小孩递给文辰。他说:“取名字了吗?”文辰回答说:“还没有呢!爹。”文辰将小孩重新抱回了里屋放在姝颖旁边。
傍晚时分,村里人忙活完了手中的活计。有些人家听说陆牟有了个孙子都赶过来瞅瞅。那马路边住的王婶娘说:“呦,你瞧瞧这眼睛,水灵灵的。”那地坪边上的石婶娘说:“就是,这娃,和陆牟小时候一个样,模样俊俏得狠呢。”在众人的一顿夸赞后,人们渐渐散场,各自回到了家中。李玫正往锅里炖着母鸡,母鸡的香味四处飘散开来。院子里的鸡也不再咯咯叫着觅食,天色完全暗沉了下来。余凤骊敲了敲李玫家的门,李玫刚好要将一个切好的茄子下锅,油热的正冒烟。李玫说:“余姐啊,你坐。我先将菜下锅。”她快速的将菜倒入油锅反复翻炒,加了点水盖上锅盖焖煮。她转身向余凤骊走来,她说:“余姐,有事吗?”余凤骊摊开衣襟说:“李玫妹子,听说你的儿媳妇生了,这几个鸡蛋给她补补身子。”李玫马上弯起身下,将余凤骊的鸡蛋裹好,她推脱道:“余姐,这个鸡蛋你们自己留着吃。你的心意我心领了,我带你去看一下孩子。”说完她便领着余凤骊进入堂屋的主卧,姝颖正抱着孩子在怀里。李玫说:“你余姨想来看看孩子。”姝颖笑着说:“余姨好!”李玫便从姝颖手中接过孩子。余凤骊站在原地瞅了一眼,孩子正长大嘴巴哈哈一笑。余凤骊被这笑容感染了,也露出欣慰的笑容。她放下鸡蛋便离开了。李玫把孩子还给姝颖,转身想拿着鸡蛋追过去,这时余凤骊已经走远。凉风从巷子里穿过,余凤骊在起风的夜色中抹着眼泪。她想起了她远在法国的儿子。没几分钟,她便走回了家中。她推开竹门,门缝吱呀作响,白福贵正坐在桌子上喝酒。他看到余凤骊回来了,便说:“这么晚去哪儿了啊?嘿,我说别人生孩子你凑什么热闹?有本事你再生个去。”余凤骊憋了白福贵一眼,没好气的说:“你有本事喝酒,倒没本事把我儿子找回来。看这个家都成什么样了?”白福贵喝了一口酒立马吐出来,白福贵说:“嘿,我说你别蹬鼻子上脸的,我们儿子可是大有出息的人,现在时局这么动荡,回来干啥啊。”他泯了一口酒,吃了一粒花生米,继续说道:“谁有我这么有远见呢。你一个妇道人家,你懂个屁,指不定我们儿子现在抱着一个洋媳妇偷偷乐呵着呢,万一还抱个洋孙子还说不定呢!”他愣了愣神,拍了一下大腿说:“不,我还是希望我的儿子找中国女人做老婆。对,不要那金头发蓝眼睛的小杂种。”福贵又是一口酒下肚。余凤骊重重的关上竹门说:“找什么样的,又由不得你,我儿子才不像你那么没用。”说完她便去里屋的床榻休息了。
陆牟坐在桌子前喝酒,李玫炒的热菜已经上桌。李玫又将鸡肉盛了一大碗上来。他让文辰端了一大碗鸡汤给姝颖,里面放了半边鸡肉和一只鸡腿。他们一家坐在厨房里吃饭。陆牟说:“这孩子眼睛像姝颖,眉毛和鼻子像文辰。长得真是英俊。”文辰夹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文辰边嚼着鸡肉边说:“爹,你给娶个名字吧。”陆牟半杯酒下肚,想了一会。他说:“这孩子五行缺水,就叫陆越洋吧。”文辰说:“这个名字好听。还是爹有文采。”李玫想了想说:“越洋,这名字好。”陆牟说:“文辰,给你娘也拿一个酒杯来,我们三个喝一盅,干一杯。”文辰说:“好嘞,爹。”文辰给酒杯都满上,他们开心的碰着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