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后,公园的角落隆起一座小小的土包。
仍在昏迷中的林清被他们搬到了长椅上,黎诩和岑雪站在这座简易坟墓之前。
虽然通过“雪”的融合形式延续了生命,但归根究底,神明祸斗本身的存在业已消失,因此岑雪提议以这样的方式纪念她。
“其实,我也仅仅只照顾过她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而且直到最后都没有做成什么。”
她轻声说,“为什么会愿意实现我的期望呢?”
“因为狗是只要经过短暂的陪伴,就会对人付出真心的生物嘛。”
黎诩随口一说。
“……说不定就是这样。”
少女望了他一眼,然后别过脸颊。
重拾作为人类的身份后,还有很多事需要她自己善后。
黎诩和她的接点也仅仅限于由祸斗引发的事件之上,以后肯定交集会大大减少吧。
换做是她,也不会愿意继续搭理那么麻烦的女生
糟糕,岑雪的人格统合没多久……我的思考方式就偏向悲观了。
她深吸一口气,忽然转过来。
裙摆飘曳间,少女向前踏出一步。
“不是我吹嘘,但是上高中以后,我真的一个朋友也没有交到哦。”
她以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开场。
“这是值得骄傲的事吗?”
黎诩对她投以同情的视线,“你接下来不会要说‘因为交朋友会让我身为人类的强度降低’之类的话吧?”
“那是什么奇怪的理论……而且现在的我已经不是纯粹的人类了。”
岑雪抬起手,按在胸口的位置,“雪也在我的体内——咦?这么一说,我是不是已经交到了绝对不会失去,肯定不会离开自己的朋友了?”
“快住口!拿分裂出的副人格当朋友听上去也太可悲了!”
看来由于过去的经历,她对有可能背弃自己的事物充满警惕。
“都是因为黎诩你要打岔!总之,我想说——谢谢你收留离家出走的我。”
她期期艾艾,握住拳头,似乎很紧张的样子。
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
虽然内心像是初号机驾驶员一样在鼓舞自己,甚至仿佛能听到雪的声音在耳朵边加油。
但是都两年没有过正常的社交活动,想要主动踏出一步实在是太困难了。
“经历过这些事后,我们其实已经是朋友关系了吧,所以之后也要经常来找我玩”——明明是可以像这样当作玩笑轻松讲出来的话。
为什么……她就是说不出来呢?
“对了,有个东西要给你。”
黎诩忽然想起某件差点忘记的事。
从林清家离开的时候,他顺走了岑雪放在卧室的智能机,原本是打算嘴炮没有用的时候,上道具看看能不能唤起点属于人类时期的回忆……
没想到还没出力她就倒下了。
少女眨眨眼,下意识地摊开掌心,接过自己的手机。
“你进我的房间了么?”她反应过来。
“这是要查明真相必须的代价。”
黎诩扭过脸不去看她。
“呜……突然觉得还是死掉比较好。”
一想到自己留下的记录也可能被对方看见,她就有种寻找时光机更改选择的冲动。
“还有一件事。”
趁她纠结的当口,黎诩又把智能机拿回来,完成一番输入后重新抛给岑雪。
她手忙脚乱地接住:“难道说,你刚刚是在设置锁屏密码,如果不乖乖听从黎诩的命令就永远不会告诉我?”
“这是哪门子新式霸凌法,你有被害妄想症么……去看通讯录。”黎诩指着手机说。
少女困惑地遵从指示,打开理应一片空白的通讯录。
原本只有一行的名字下面,多出了新的联系方式。
“我将自己的号码存到里面了。如果是怪异的话倒不是不能免费帮你;但既然重新捡回人的身份,这次可就是要收费的。”
确实,号码前方登记的联系人名称是【债主】。
像是珍贵的宝物般,她悄悄握紧手机。
“然后——你再也不能拿高中一个朋友都交不到的事来吹嘘了,真遗憾。”
黎诩刚想发出嘲笑,就被用力撞进怀里的少女打断。
岑雪踮起脚。
充分润湿的某样物体像是寻觅糖霜一样,滑过他的脸颊。
柔软但又带着些温热的触感扩散开来,仿佛雨幕停歇后,从阴云中流泻出来的丝丝缕缕的阳光。
“首先,雪并不是我的副人格,她也是我。”
熟悉的犬耳像是竖立的旗子一样,“啵”地一声从少女的头顶弹出。
“其次,黎诩骗过我说人类的社交规则里被舔就要攻击回去什么的……所以刚刚的是报复。”
她如此解释刚才的行为,双手轻轻抓着他的衣领。
“最后……被当成宠物狗来饲养啊绑上项圈和链条公开散步啊摸耳朵和尾巴啊……我是不会忘记黎诩对我做过的事的。”
少女仰起脸颊,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所见到的雪,其实就是岑雪。
在脑海中建立起这个等式,再回忆了一下自己因为对雪都干过些什么后……
黎诩忽然觉得背后沁出几点冷汗。
“不会忘记,这次绝对不会再像忘记爸爸妈妈那样忘掉。”
揪住他衣领的双手轻轻用力,重新染上明黄之色的双瞳如同猎犬般凝视着他。
靠着占据优势的肉体强度,开启雪模式的岑雪牢牢地限制住他的动作。
“——因为狗是只要经过短暂的陪伴,就会死死咬住人的生物嘛。”
“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偷偷篡改了?!”
没有理会他的抗拒,她像是热情猛扑过来的金毛一般,将黎诩推倒在地上。
从这个视角望去,天空洗过一般蓝得澄澈,只有几片悠闲的流云贴着天壁。
然后,她的脸颊将风景遮挡。
浅灰色的长发垂下,像是晃秋千一样随风摇曳,挠着他的鼻尖。
跨坐在腰间的少女,俯视着黎诩,毛绒绒的尾巴在他的膝盖上方轻快地擦过。
不妙。
融合岑雪的认识和雪的天性后,她已经不像作为纯粹的怪异时那样好对付了。
黎诩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如果不动用伤害性的手段……他好像还真没法挣脱束缚。
介于人类与怪异之间的少女按住他的胸膛,如同狮子捕猎羚羊般低下脑袋。
“哼哼,我要趁现在全部报复回来,让你把我丢到电线杆上!”
她还记着那天晚上的仇啊。
近在咫尺的吐息搔动着耳蜗,紧接着耳垂传来近似刺痛的感觉。
这已经是啮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