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没关系呢,一头牛也是看,两头牛也是看,我自己反正要做的,顺便一起做了。”元医生妻子的语气,爽快得不容王美英拒绝。
“那好吧,又要麻烦你了胜兰。刚好我家里挖了几根笋子,下午给你拿两根来。”王美英见过元医生妻子态度坚决,不是家长的客气,也不再纠缠,马上礼尚往来表示着自己的感谢,“放点泡菜水,放点辣椒炒着,挺好吃的。”
“要得。我屋里刚好还有点腊肉。”元医生妻子说道。
元医生虽然在翻看着小说,但是妻子和王美英的谈话,一字不落地全部听进耳里。昨天前顿顿还只能吃辣椒炒油渣,没想到今天开始“转运”,不仅有野葱炒鸡蛋,还要有春笋炒腊肉吃了,幸福来得也密集、太突然了。
“几月了,你屋里还有腊肉?你自己做的?”王美英问道。
“自己做的,也不多了,快要吃完了,只剩下一两块了。”元医生妻子回答。
“我屋里的腊肉早就没有了,最后一块二月份就没有了,收久了,全是霉。”王美英说道。
“腊肉要用报纸包起来,放到灰缸里,收到五六月都没问题。”元医生妻子继续说道:“腊肉收到到插田扮禾时节再吃,喷香的,颜色也特别好。”
“还是胜兰你会收,我是空的,不会收得。茶叶也做得好,你什么都搞得好。”王美英夸道。
话虽如此,却不是谬赞,元医生妻子受之坦然,她说道:“下次你要是有腊肉不好收,不多的话,拿过来我帮你收。多了就是空的,缸子小了。”
“那要得,我明年到时候拿来,你帮我收两块到插田扮禾时节吃。”王美英开心的说道。
“嗤——。”元医生忍不住笑出了声,惊醒了他的妻子。她转头看了屋里一眼,只见诊桌后,自己的丈夫正非常专注地在阅读他的《七剑下天山》,一动也不动,仿佛外界的所有声响都没有入他的耳朵。不过仔细端详,能够发现他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知道,在丈夫的心里一定在讥笑自己和王美英之间的这种“虚情假意”的交流方式。她准备跟元医生说点啥,才动了下嘴唇,又迟疑了,一言不发地转了回去。
“要得,我做完了告诉你。”说着,她停止了手上的扒拉,把篣箕塞进了木架。“美英,你到这里吃饭不?”她接着问道。这通常是一个委婉的提醒,告诉对方自己该结束话题,去做其他事情了。
正常情况下,对方一般都会识趣地,找个理由或者借口,结束话题,然后离开,这是村民们沟通的“潜礼仪”。
这种暗示看起来低效、虚伪而且客套,但是如果有人违反,就会被视为另类,被他的群体孤立,格格不入。就像村里曾经的耿直男孩刘老四,年轻的时候,仗着年轻气盛,对人们这样的虚伪和客套不屑一顾,说话做事从来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被人们认为是智商有问题,被贴上了“憨憨”的标签,一直没能找到对象,至今仍然孑然一身。
在村民们的日常交往中,类似这样虚假且客套的礼仪,随处可见,它的虚情假意彼此双方都心照不宣,但是作为好朋友的王美英不一样。元医生妻子的询问是真诚的而非客套,尽管她知道对方不可能会留在自己家里吃饭,因为他家男人还在田里干活,还等着她回去做饭。
王美英当然也知道自己的好朋友的邀约是真诚的而非通常的客套,因为元医生妻子马上补充了挽留王美英的下一句话,她说道:“今天中午吃野葱炒鸡蛋呢。”
王美英依然拒绝,她说道:“不了,下次。他还在田里做工夫,我还要回去给他们做饭。”
说完她开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补充说道:“我得回去了,他等下做完工回来没饭吃。你做好了就告诉我,我来拿也要得。”
“要得。”元医生妻子一边往外走送她到晒谷坪边上,一边回答,看着她走出去几十米远,提高声音说道:“大概要个三四天,就做好了,到时候我给你送过来。”
“要得。”
元医生妻子送完自己的好姐妹回来,跨进诊室的门槛,瞟了一样自己的丈夫,斥道:“刚才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元医生表现得好像自己因为妻子的斥责,才从小说世界里惊醒过来一样,装着吃惊地问道:“什么?我笑你们什么了?”
元医生妻子看着自己的丈夫,对方依然是一副人畜无害、古井无波的样子。但是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
他少时聪慧、学习用功,受囿于时代而不得志,小学都不能完全。十几岁辍学在家,靠自学成才,后来成为村里的会计,再后来又成为村里的医生。脱于困苦、拔于非常,反而自觉高人一等,超脱常人。
因此他既不喜欢和村民们鸡毛蒜皮的算计,也不喜欢和他们家长里短的闲谈,总是和他们格格不入,而被大家普遍认为“清高”。
面对自己妻子不饶人的灼灼目光,他终于收起了笑意,掩饰道:“我是看到书里面好笑,又不是笑你们。”
元医生妻子喳喳嘴,好像要继续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转身回到了厨房,继续准备中午饭。在她身后,元医生嘴角终于不再控制地翘了起来,诊室里继续响起“哗哗”的翻动书页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