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实情,也是事实,如果忽略掉元医生沉得像初一的夜色一样的脸色的话。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比起听元医生解释晦涩难懂的病理,他们更喜欢和元医生妻子探讨怎么制茶、怎么养猪,怎么减少家养母鸡抱窝的次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生蛋。这些生活中琐事,离他们更近,他们也更喜欢。
可是元医生妻子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中,抢了自己丈夫的风头,剥夺了他和人沟通表现的机会,长久以来他的丈夫已经对她,生了怨气。
这又是耿直有害的另一个例证。
于是慢慢地,她丈夫跟她的话也变少了,即使不看病的时候,也是独自呆在诊室里静静地看书,要不就和他的几个谈得来的朋友,从古至今,从中到外地阔谈那些从书籍上、报纸上看来的新闻和轶事。
这些新闻和轶事,除了精心地保留它七、八分本来的面貌以外,元医生还会参照自己和周围人们的真实生活进行加工,揉进掺杂一些当下人们所喜闻乐见的内容,或者是一些乡野里正在发生的新鲜事务。所以让人听起来既有历史和新闻本该有的高远和神秘,又使每个听众听起来,感觉元医生正在讲述的传奇故事,就是当下照进自己生活中的现实。
每个听众都很容易就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共鸣和写照,所以很快就得到病患和客人的喜欢,甚至有人专门来诊室,不为瞧病,就为了喝一杯元医生妻子泡的茶,听元医生讲半天“书”。久而久之,大家还送了元医生一个“经讲先生”的外号。
这既算一个诨名,也是一个雅号。
一方面,大家打心里敬佩元医生的“卓尔拔群”和“博览群书”,爱看书、看书多,是个了不起的人;但另一方面,大家又会觉得他阳春白雪,与他相比,自己下里巴人,“我比不上他很多”的自卑和嫉妒,会时时地刺痛着心。
给他这样的雅号,既讽刺他夸夸其谈,脱离群众,但是又承认他不同常人,像有学识的“先生”一样。既贬又捧,可以让他们的内心找回微妙的平衡。
来诊室听听元医生讲书的人常常很多,有时候,如果他们听得兴起,就会呵呵笑着,表示认同和接受元医生前面的讲书,说道:“元医生你这个经讲先生,哪里看这么多,呵呵呵。”
有时候,元医生的讲书跟他们本来的想法不同,强牵人意,他们就会转动身子,侧着身子坐着,说道:“元医生你真是个经讲先生!有的讲得没的。”
对这个诨名,起先元医生内心深恶痛绝,但是他表面装得毫不在意,非但如此,他还表现得甘之如饴,并且好像要把它发扬光大的样子。最后反而除了元医生自己和他妻子以外,其他人都忘了它本来的前一个含义,只记得它的后一个含义。
来诊室的人实在太多,他的妻子又必须逐人奉上茶水,时间一久,她也忍不住向自己的丈夫抱怨:“哪里有这么多讲得?每天搞这么多人来,屋里茶叶子都快泡完了。”
“你这个经讲先生!”
所以元医生慢慢地也调整了自己的策略,抬高了自己“讲书”的门槛,只在和“志同道合”的朋友,或者真心的听众见面时,才进行这些“长篇大论”。
今天和往常一样,又是一个清闲的下午,只来了两个病人。一个买了点炖肉的中药,另一个人头疼、鼻塞,也是伤风性感冒,和赵司九大同小异。不同的是,因为对方是个老人,所以元医生给他的剂量稍作了调整,额外给他附加了一样维生素C片。
天色渐渐暗下来,来到了傍晚时分,元医生放下手中的书,把它折合好放回诊桌的抽屉。元医生妻子的制茶也到了最后一道工序,已经装到簸箕里,搁在鸡笼上开始了烘烤,檐廊上开始烟气缭绕,整个屋子里弥漫着制茶的香气。
元医生坐了一天,准备趁这个时间出门,去村里转一转,舒展一下筋骨,还可以顺路去看看自家水田里的早稻秧苗的情况。
从自家屋子的左边,顺着山路走下去,一直走到土地庙,然后右转绕到对面溪边的路上,折返走上对面山脚的路,顺着一直往回来的方向走,走一个圆圈回到家。距离和行走的速度是元医生反复测试、精心设计过了的,一圈下来四十分钟左右,刚好可以赶上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