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突然问道,好像怕他失去意识。
张启山沉默了一下,道:“我叫张启山,是……外家的。”
男人想了想,笑起来——并不是张启山听惯了的嘲笑,而是轻松平常的温和笑声,抚慰着他躁动的心绪。
“你是张瑞桐的孙子?”
听到爷爷的名字,张启山心头无来由地腾起微微酸涩,闷闷地“嗯”了一声。
“难怪了,你的眉眼很像他,天生就带着睥睨天下的坚韧。”
或许是沾染了风雪冷意,这句话落在张启山耳中时,仿佛带着隐然的凉薄。
男人又问:“我看你身上有伤,是被谁打了?”
张启山抿着嘴,不愿意说这么丢脸的事。
男人便自问自答:“你爹肯定舍不得打你。连个小孩子都能动手……打你的是老宅里的那些孤儿吧?”
张启山咬着后槽牙默认了。
“没事儿,你输了不丢人。”
男人看穿他的心思,轻笑道:“你看他们比你大不了几岁,实际上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成年了,只是外形上长得慢。再说了,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把你扔进去训练几年,也一样能天下无敌手。”
张启山的脑袋蹭了蹭男人的脖子,瓮声瓮气地问:“你也是本家的人吗?”
男人微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
“是啊。”
张启山又问:“你跟我爷爷很熟?”
“那当然了,他是前任族长啊。”男人拍拍他的后腰,“你爷爷是我堂兄。按照族里的辈分,你得叫我二叔爷爷。”
张启山吃了一惊。刚才听男人直呼爷爷的名字,他就已经觉得奇怪了,没想到男人的声音听起来这么年轻,实际上却是跟爷爷平辈的。
二叔爷爷——这个称呼在嘴边来了又回,但张启山实在叫不出口。
爷爷是本家嫡系,男人自然也是。除了日山,他是张启山这些日子以来见过的第一个不会因为血脉而轻视自己的本家族人。
而且日山还是个小孩子。
张启山心底里有个声音在叫嚣,仿佛不叫出那声“二叔爷爷”,就可以把男人和本家区分开来。
……和那个他厌恶怨恨的本家。
不过他嘴上说的是:“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的,欺负我看不见。”
男人听了这话,乐不可支,笑得浑身一颤一颤的。
“你这个精明劲儿也真随了张瑞桐,有趣,有趣。”
一直到把他送回住处,男人的笑声都没怎么停,真的像爷爷哄孙子一样问他问题。
张启山也怕一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所以强打起精神回答,直到父亲焦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父亲的的确确叫了男人一声“二叔”。
一炉炭火燃烧正旺,整个屋子都暖暖和和。张启山喝了药,躺在热炕头,被劫后余生的喜悦充斥着心田。
父亲和那个男人小声地说着什么。虽然他极力想要听清,却无奈何困倦袭来,还是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早,被张启山念叨了许多天的车夫终于来山里接他和父亲了。
身边自然早就不见了那个男人。
父亲似乎很着急离开,嘱咐着几个伙计收拾这收拾那。
张启山想问问那个人,想着至少去道个谢,父亲却忧愁地看了他一眼,告诉他赶紧把昨天的事忘掉,一个字也不要提。
少年的张启山不知道缘由,长大了依旧不知道。
少年的张启山没有忘记那个男人,长大了依旧没有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