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比斯要回皇都去了。

他的两条腿伤得太重，这一生都不可能再站起来。

他走之前，凌还是得到机会去看了他一次。他倚着枕头坐在床上，两只手捧着一本书正在看，虽然面对着再也不能站起来的未来，他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或者消沉，反而还带着些笑容。

见到凌他很高兴，一个劲嘿嘿直笑。

凌下意识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可目光扫过他的双腿，还是忍住了。

照例是些没营养的对话，真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她才发现她和这个弟弟共同话题少得可怜。她本已经想要离开了，却看着他神采奕奕的眼睛，没说出口。

于是姐弟俩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闲扯，话题扯着扯着就扯到了伊比斯失踪这件事情上。

“你知道是谁抓走你的吧，蛮达，那个隐世的长老，还有那个叫然覆墨的隐世大小姐，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伊比斯回答：“我们是在齐山城认识的，当时我被洛亦其从城墙上救下来，他说要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们就翻墙进了一个院子。蛮达爷爷……蛮达和然覆墨就住在那。后来你就来把我们一块救走了。”

她回忆了一下，当初找到伊比斯的时候他和他的那个护卫是在一个小巷子里，旁边院子门开着，应该就是那里，不过当时好像没有看到老头和女孩。

“后来我们在碎花城又遇到他们俩，他们说是从齐山城逃出来逃到这的，他们也算救过我，看他们没地方住，就把他们留下了……”

看着凌微微皱了皱眉，伊比斯连忙说：“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收留来历不明的人了……”

凌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伊比斯声音带些胆怯，继续说：“我……我还和洛亦其一起跟随蛮达修习了魔法……”

凌却没生气，微微叹了口气说：“这是我的错。我安排你们去西魔法，本来是想让你们参加高级特训班的，结果你们却被安排进了三年级……否则你们也不需要找别人学魔法了。”

伊比斯连忙摇了摇头，“我反正对魔法没什么兴趣的，不过是看着洛亦其在学好奇而已。被安排在三年级也无所谓，只是洛亦其……他是真的想学些东西。”

“你是为什么被抓走的？你看到蛮达刺杀耀链音了么？”

伊比斯点点头，“我是恰好路过的时候见到了那场刺杀，不过当时并没认出刺客，只看到刺客被砍了一剑。然后我在路上遇到了蛮达，发现了他身上血浸透了衣服。于是他就把我抓走藏了起来。”

凌又忍不住看了一眼伊比斯的腿，说：“蛮达已经被抓住了，现在正关在总督府的牢房里。你想怎么处置他？”

“就只抓住了蛮达么？那然覆墨呢？”

“她在抓捕之前就被送出城了，之后隐世洲被消灭，但是被杀的人里面也没有她，现在我们不知道她在哪。据说她还有个哥哥，在几年前离开隐世洲再也没有消息，也许去找她哥哥了吧。”

伊比斯似乎松了一口气，说：“这些事情就交给姐姐处理好了，话说回来，洛亦其他怎么样了？”

凌摇摇头，说：“不知道。”

“啊？”

看着他一脸疑惑，凌忍不住笑出声，伸出手把他发型弄乱：“你姐姐我可是统帅百万大军的神骑士，怎么会对这些小卒子的事情这么清楚。”

伊比斯的表情突然变得特别认真：“姐姐，我就要会皇都了，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我拜托你一件事，请你多多关照洛亦其。他救过我一命，而且这几年里，他算我交到的唯一一个朋友。”

直视着伊比斯的眼睛，凌说：“好吧。”

“副官”

“我在，”启协推门进来，行了一个礼，“殿下，有什么吩咐？”

“去帮我查一下，当初我从齐山城，和城主伊比斯一起带回来的那个护卫现在在哪，名字叫……叫……”她仔细想了一会，但是还是没想起来，“就是前几天因为伊比斯失踪的事情，我曾在总督府见过的那个。”

“殿下，您所说的这个人我有印象，”启协回答，“名字叫洛亦其，准骑士衔，此前是城卫东门驻防营的一个小队长，前几天抓那个隐世长老蛮达的时候被神翎卫副指挥使追歆芷大人一块抓起来了，现在还关在总督府的大牢里。”

“啊？”凌一脸迷茫，“罪名是什么？”

“被抓当时他是和蛮达在一起的，后来经过调查，然覆墨就是在他协助之下出城的。神翎卫只管抓人，但城卫那边怀疑他与隐世家族有关，不过最近抓的人太多了，以他的身份地位大概还没人顾得上。”

“你去城卫那边说一声，让他们尽快查清，要是和隐世家族没多大关系就先放出来吧。另外告诉耀链音，隐世洲已经没了，蛮达留着也没用，直接处置了吧。”

“遵命，我现在就去。”

凌点了点头，启协退了出去，关上门。

城卫在由耀链音代理指挥使之后，一直没有任命新的指挥使。而耀链音重伤未愈，一天里多数的时间还是在休息。

在城卫指挥使司，副指挥使毕安琪罗宾接待了他。碎花城城卫辖十四镇，其中前六镇负责对内监察，而在城卫内部负责领导他们的，就是羽骑士毕安琪罗宾，也是个在西翎军内部谈之色变的人物。

不过就算是这样一个人物，在更年轻职位也更低的启协面前却显得很恭敬，看起来似乎有些怕他。

依职位高低，启协先向毕安琪行礼问好，然后表明了自己的来意。毕安琪连忙说：“这件事情城卫会优先处理的，请回复殿下，三天之内就会有结果，如确定此人与隐世势力无关，城卫会即行放人。”

启协微微皱了皱眉，他相貌还算周正，但不知为什么，一看到这个人皱眉，毕安琪隐隐觉得后脑冒出丝丝凉气。

“羽骑士大人，您的意见我原则上并不反对，但是殿下对城卫的要求是尽快，所以如果您允许，我有一个更加简便易行并且节省时间的方法，您是否可以考虑一下？”

毕安琪脑门上渗出些汗，不用想也知道大概会是一个很变态的方法。对于西翎军的各个部门来说，他们的最高指挥者凌洛兰沙耶神骑士殿下不算是一个很严格的人，相反，她对自己的部下算是挺不错的，平时有些小的失误一般也不会被追究。但是如果来传达命令的是副官启协，事情就会转向完全相反的方向。这位副官并不会对神骑士殿下的命令作任何修改与曲解，但是他对命令的执行专注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为此，他会灵活组合各种资源，提出各式各样不同寻常的方式，以确保神骑士殿下传下的命令能够得到最迅速最有效的执行。偏偏这个人在是第七神骑士副官的同时，同时又是副大统领达尔斯唯一的学生，没什么人敢得罪。

当场拒绝他的提议或者对他的提议阳奉阴违，这种事情不是没人做过，当场拒绝的一位城卫指挥使被当场打残，而启协仅仅是被关了几天禁闭，至于当时答应后来却不尽力执行的，无一例外被城卫请去喝过茶，而每次直接过问的人是副大统领龙科。

大统领副官，副大统领学生，看起来这个男人的身份来历似乎还有很多隐藏在迷雾之中，但不能得罪是确定的。西翎军中很多人都认为，宁可得罪殿下和几位副大统领，也不能得罪启协。

擦了一把事实上不存在的汗，毕安琪说：“循骑士阁下有什么建议？”

启协慢条斯礼地从腰间解下佩剑，提在手里，“殿下的意思，既要确定这个人是不是与隐世有关，又要处置掉蛮达，不如就把这两件事情放到一起来做。不如就把这柄剑交到他手里，然后把他和蛮达关到一起。如果他把蛮达杀了，那自然可以证明他和隐世没什么关系，而如果他不动手……”

毕安琪连忙说：“我明白了。”

“那么，”启协把剑在手中转了几下，“能不能让我见他一面，顺便把剑交给他？”

在洛亦其所在的牢房，墙的顶端有一扇小铁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