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依然一片寂静,众人皆跪着不敢起身。刘辰理了理衣襟,对洪光道:“今日让他们先散了罢。你将曲目单子带上,咱们今晚挑灯改一改,明儿一早送去坤德殿请皇后娘娘过目。”
坤德殿位于后宫正中心,大周历朝皇后不以容取,只以德行母仪天下,故而开国皇帝周亲赐御笔“坤德殿”,字迹雄浑内敛,令人观之即生敬意。
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守门的两排素衣宫女太监跪拜迎接凤驾,凤辇稳稳地从御笔下经过,穿过莲池、梅林和雕栏画栋的九曲回廊,径直来到后殿。
皇后贴身女官纹秀带着八个彩衣大宫女早已迎了出来,上前撩起绣凤织金紫缎帘子,纹秀亲手将皇后小心地扶下凤辇,迎进殿中。
纹秀身着淡蓝色绫缎宫裙,外罩银色厚缎比甲,一根极素净的羊脂白玉簪子将满头青丝挽起,恬静秀丽的面容只略施粉黛,完全看不出已年过三十。她是皇后出嫁之时从谢府带到宫里的陪嫁丫鬟,早已立誓终身不嫁伺候主子,是皇后一等一的心腹之人。如今宫里大小太监、宫女甚至各殿妃嫔,谁见到她都要恭恭敬敬地尊称一声姑姑。
纹秀屏退众宫女,自己上前为皇后脱下身上披着的紫貂毛领缠枝牡丹纹大氅挂好,又端上一盏熬了多时的姜汁红枣蜜茶:“奴婢方才握着娘娘的手,只觉触手冰凉一片,想来这几日娘娘奔波劳累又受足了风,快快喝口姜茶暖暖身子。”
皇后心事重重地斜倚在美人榻上:“先放着吧,本宫不渴。今日多走了些路,腿酸得厉害。唤墨香进来,为本宫捶捶腿罢。”
纹秀闻言笑道:“这会子还叫墨香做什么?她们跟着凤辇跑了几日,娘娘就大发慈悲,让她们吃顿安生饭罢!奴婢来伺候娘娘就是。”说罢便跪了下去,认认真真替皇后捶起腿来。
“纹秀,你也是三十多的人了,这样的事情,让那些年轻孩子做就是。偏你心善,宠着她们,一个个惯得千金小姐似的。”皇后舒服地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时间过得真快啊!你进宫陪着本宫也有二十多年了。在这深宫里头,本宫身边来来去去的人走马灯一般,到头来,能倚重的也就只得一个你罢了。”
“娘娘这么说,岂不是要折杀奴婢!莫说国师大人时时站在娘娘身后,就说我们七殿下罢,如今大周千万子民,谁人不知我们毓王殿下少年英才,战功赫赫,堪称大周的战神!这两位才是娘娘正经倚重的人。奴婢驽钝,所能为娘娘做的,不过只是日常端茶倒水解个闷儿罢了。”
听到“国师”二字,皇后娥眉间便笼上一层忧虑之色,直到听到“毓王殿下”这四个字,那忧虑才缓缓散去,微微一笑道:“景瑜是个好孩子。只是这三年来他在外四处征战,我们母子聚少离多,不知在他心里,本宫这个母后能占几分?!”
纹秀闻言一惊,停下动作道:“娘娘万万不可如此作想!依着奴婢看来,七殿下心中自是将娘娘摆在重中之重的位置。殿下在外浴血奋战,为的还不是巩固娘娘在宫中的地位?如今皇上因为喜爱殿下,连带着坤德殿都来得勤了不是?现在谁还敢在背后嘲笑娘娘没有萧相那样的娘家可依靠?娘娘这样想,没的寒了七殿下的心。”
皇后拍了拍纹秀的手:“这些本宫都知道,只是有时想起还是有些怅惘罢了。景瑜自小不在本宫身边长大,想到他从小受的苦,哪里像是龙子凤孙?便是现在威名四海,看起来风光无限,却也还是个劳碌之命!本宫是半辈子都过去的人了,拢共就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好容易求得他平安归来,却又不得时常相见,纵然心里时时挂念,为了他的前途计,也不敢强留他在临阳。想想本宫这辈子,真是不值的很!”说罢长叹一口气,明艳秀美的面容上满是落寞。
纹秀被主子的忧伤感染,也跟着伤感起来,愣怔了半晌,开口劝慰道:“娘娘放宽些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娘娘和殿下忍辱负重这些年,不是有了回报了么?如今在朝中,殿下的声望远超翼王和其他皇子,可谓众望所归。立储一事,皇上必定会慎重考虑的。”
皇后拿起珊瑚红底描金绘兰花的茶盅抿了一口姜茶,看着茶盅凤眼微眯:“圣上十六岁荣登大宝,如今正是春秋鼎盛,立储一事,还早得很。五位成年皇子,除了皇长子景仁生母出身过于卑贱,其他几位都有资格问鼎储君之位。景瑜现在所做的,只是在弥补他这么多年不在圣上跟前,造成的父子感情上的疏远,尚且谈不上别的。以后的路能走成什么样,还要看他自个儿的造化。”
纹秀道:“有娘娘和国师大人在后头为殿下谋略撑腰,殿下如虎添翼。”
皇后缓缓将茶盅放回桌上,定定地看着纹秀:“不说景瑜了。你抽个空子,去看看他罢,他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