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了一些琐事,襄王还是忍不住开口。
“其实陛下召老臣进京,老臣心中是有数的。”
天顺帝闻言一惊,忙问道:“那王叔为何要……”
“德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非是人君之相!”
襄王也不藏着掖着了,反正他都要离京了,而且自己都五六十岁了,还有几年可活,以后恐怕也没有再进京的机会,所以不如一次性嘱咐清楚。
“这一点,想来陛下心中也很清楚。”
听到这话,天顺帝沉默了。
知子莫若父!
朱见深与朱见潾孰优孰劣,他心中早就清楚。
只是……
“只是陛下困于皇后娘娘,是也不是?”
襄王一语道破关键。
朱祁镇也不由叹了口气,这是他亲王叔,也是一位敦厚长者,更是为数不多的,他可以说出心里话的人。
“不瞒王叔,确实如此。”
“那贵妃周氏野心勃勃,一直觊觎后位,对皇后针对排挤。”
“朕这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了,待朕百年之后,皇后膝下无子,周氏母凭子贵,她当如何自处?朕实在是难以接受……”
这一刻的朱祁镇,竟是真情流露,眼眶都有些发红。
襄王朱瞻墡怔怔地看着他,随后陡然喝道:“陛下,你是天子,你是大明万民的君父,怎可因一女子而动摇社稷?!”
“德王比之太子,犹如萤火比之皓月,难道陛下当真要为了皇后,置祖宗社稷于不顾吗?”
面对襄王的厉声指责,天顺帝满脸羞愧地低下了头。
“再者,太子何其无辜也?”
“他自幼失怙,几经废立,亲叔叔为了私心废掉了他,这没什么可说的,可陛下乃是他的父亲,难道也要为了私心废掉他吗?他何其无辜也!”
自幼失怙!
几经废立!
这两句话,深深触动了天顺帝的心房。
“太子非但无错,反而仁孝宽厚,并且胸有成算,腹有韬略,本就是储君的第一人选!”
“即便太子与陛下政见不合,那也是初出茅庐未经锤炼罢了,陛下乃宽仁之君,难道还会因此生怒吗?”
“退一万步来说,太子胸有成算,比之德王毫无主见,不知道好出凡几,若是强行将德王扶持上位,陛下就不怕建文先例吗?”
嘶……
建文先例!
天顺帝闻言顿时变了脸色。
这……并不是襄王杞人忧天。
建文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从小锦衣玉食,自幼荣华富贵,所以并未经历过什么挫折,也缺少对民间常识的认知,更不了解人性的阴暗面,就是一个思想单纯、毫无主见的皇帝。
德王朱见潾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考较他荆襄流民的问题,这孩子能跟你扯到安抚流民上去,也是傻得可爱。
若是德王朱见潾当真被强行扶持上位,还真有可能又是下一个建文。
建文皇帝始终都是活在梦里,活在一个文臣缙绅给他亲手编织的美梦里面,殊不知他们眼中的太平盛世,早已经是饿殍遍野,流民无算!
所以,皇帝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容易坐的,至少大明不能再出在一个书生皇帝。
“至于皇后那边……”襄王朱瞻墡犹豫了片刻,还是顺从朱见深的心意,提醒道:“陛下可曾听闻钩弋夫人的先例?”
钩弋夫人?!
天顺帝瞳孔猛地骤缩。
“王叔是要我效仿那汉武帝……杀母存子?!”
巫蛊之祸后,汉武帝仍有六子,却最宠爱幼子刘弗陵。
但其时刘弗陵还只有五、六岁,因此汉武帝又担心刘弗陵的母亲钩弋夫人会专权而动摇刘氏的天下,所以汉武帝令立太子刘弗陵,是为汉昭帝,而杀其生母钩弋夫人。
是为……杀母存子!
襄王朱瞻墡的最后谏言,竟然是杀母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