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久一戳他的脑门,啐道:“油嘴滑舌的东西,当你的差去吧!”
再过十几天就是纾慧下嫁之日,煌久趁着今日凉爽,叫了纾慧还有许姝君同在太液池泛舟。
“人家将嫁的姑娘都羞得不肯见人,咱们三妹倒兴奋得跟什么似的,一天也闲不住。”煌久说着将纾慧从画舫栏杆边上拉回来。
“皇姐赐婚,我有什么好羞的?”纾慧捻起几颗冰镇葡萄扔进嘴里,囫囵说道,“对了皇姐,婚宴上我要请的人尚有几位没拿定,还得您来给我斟酌斟酌。”
“你且说来听听。”煌久往藤椅中一靠。
“首先就是长辈,三伯虽然告老回家了,可他也是皇族中最年长的,我已送了请帖到豫王府。但后宫的太后太妃们,我还没敢贸然下请帖,皇姐您看……”
煌久想了想,“天气太热,太后身子骨不好吃不得酒,她老人家又惯不喜欢热闹。次日你们夫妇俩到寿康宫请个安就是了,不必劳动太后出宫。太妃当中请德景贵妃即可,父皇在时她就常替母后主持宫宴,有她出席就行了。”
“好,那然后就是同辈的。皇姐您,大皇兄大皇嫂还有表姐自是不必说,我为难的是绾缃,”纾慧稍稍压了压声音,“她一天天苦大仇深的,我看见她都替她窝囊,可是她人就住在宫里,我总不能当没有她这个人。何况若是我不请她,大皇兄也会尴尬。”
“恭容殿下怀着身孕,只怕,也不宜参与宴席吧?”许姝君搭话道。她穿着一袭葱色的长衫,以银线绣着极浅的荷叶纹,乌发也是最简单的螺髻,不加珠翠。
“表姐不说我倒忘了,别人家怀个孩子当怀个元宝,绾缃她怀个孩子仿佛怀个孽障。”纾慧道。
许姝君又问:“这话怎么讲?”
纾慧小声说道:“二位姐姐不常见着她,所以不知道。有娠之后她那愁劲比以往更过,从前若是薛娘娘跟她说话,她好歹也应承几句。如今可好,闷热的天把自己关在殿里,谁来都闭门不见。得亏太后是不常出门的,要不连太后都得吃她的闭门羹。她这架势,既苦着自己,又苦着她那孩儿,可不是怀了个孽障?”
“绾缃这样别说是闷坏了自己,如今她怀了有快八个月了,再老这么闷着,生产时不定有多艰险呢。”煌久叹道。
“正是这话呢!她要再听说了曲迢阵亡的事,只怕孩子和她两条性命都要搭进去了。”纾慧道,“真是不明白她,贵为公主锦衣玉食,哪来这么多可愁的。”
许姝君神色中有几分同情,言语上却不显露,“三殿下这是年少不知愁滋味,你有陛下照顾,自然无忧无虑。”
“真真叫姝君说着了,朕做这个皇帝,图的就是能够保护自己,保护手足骨肉。绾缃那幅光景,你请她,她也不一定会来,不用费事了。与宁也不会介意,你别担心。”煌久笑道,“这两个月朕忙西南的战事忙得目不交睫,你的婚典六礼皆是择善筹备的,回头大婚之日你即便不请朕,也得下贴请林大监。”
“嘻,我倒是想请大监,只怕皇姐身边伺候的离不开他。”纾慧摇着手中的泥金纨扇道,“皇姐既然舍得,林大监,届时可千万赏脸啊。”姐妹当中她二人走得近,但与绾缃都没什么情分,绾缃的事不过是谈资,说过便罢了。
林择善给煌久打着扇,笑答:“三殿下的大好日子,奴才一定给您捧场。”
“诶,皇姐,你怎么快地定下来我的婚事,怎么也不替表姐寻一门好姻缘呢?”
许姝君以扇掩面,“我早过了宜嫁的年纪,何况又貌比无盐,何必招人笑话呢?三殿下正是绮年玉貌,能够在桃李年华得配如意郎君,惹得多少女子羡慕呢。”
徐徐湖风吹过,煌久感觉许姝君身上的香气似乎有些熟悉,细想却又忆不起来。“姝君何必妄自菲薄,咱们许家的女子容貌自然是差不了的。”煌久道,“不过,年岁确实是个问题。倒不是说高龄出阁不好,实是女子年岁见长,阅历丰富了心眼就大了,哪里还肯与等闲男子过那柴米油盐的日子呢?”
纾慧瞪大了眼睛,神色间写满了“听不懂,但好像很了不起”。许姝君应当是明白的,她淡淡一笑,“我愚鲁蠢笨,参不透其中奥妙。大约,便是如陛下所言吧。”
人们常常以名花喻美人,可许姝君偏偏不像任何一种花,而像是叶。譬如荷叶,她经历过缤纷绚烂的春日盛景,却不与群芳争艳,然而春意阑珊之际百花凋零,唯有接天莲叶依旧是无穷碧色。
磨难往往塑造传奇,同样是经历家破人亡,要强如煌久,便矢志夺权,披荆斩棘也要立于万仞山巅;而明哲如许姝君,历经劫波重新拾起金尊玉贵的身份,她也绝不张狂,不争不抢地做一个富贵闲人。煌久时常在想,如若外祖许明不是前朝旧臣,如若许氏一族不曾抄家流放,如若她的母妃与父皇情好如初,大约她与许姝君的人生都会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