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勒之出班道:“一条黄河千古为患,历朝历代圣主也好昏君也罢,哪朝百姓没受过黄灾?[MOU1]故臣以为,此次黄患突发无关人事,纯属天灾,陛下怀忧民之心则可,自责之意则不必。”
嗯,花言巧语抚慰人心这方面,秦勒之从来也没落下过。“好,姑且当是天灾。可朕身为人世之主,大灾当前,如何解救身受倒悬之苦的灾民呢?”煌久又道。
“臣以为,应立即疏通沟渠,排水泄洪以解燃眉之急;同时加紧抢修被冲毁的河堤,以防伏汛到来再次受灾。”
泄洪与修堤两件都是大事,一直要确保到八月,乃至来年都不再泛滥,这须得派皇帝信得过的能臣前往。提出方案的,秦勒之,他出出主意还行,真到了灾区去看那无边无涯的大水和浮着的泡肿了的尸首,只怕他看都不愿多看,遑论救灾?
“其言然也,那,哪位大人愿意前往灾区治理黄患呢?”
这时,秦勒之也很清楚自己能力所在地退回了班中,出班请命的,是薛泓嘉。“启奏陛下,微臣不才,愿赴并州治黄,为陛下分忧。”
煌久没有答言,只是不争气地把目光落在了奉常身上,后者始终垂首于班中,既不应声,也不抬头迎上煌久的目光。“薛卿气魄可嘉,只是爱卿从前并未接触过治水事务。不如这样,你先去大内御档,调出太康太兴年间地方官员治水的卷宗,看看有何可以借鉴的。”
薛泓嘉倒是个稳妥的人,可总不是她最想提拔的臣工。于是派遣钦差的事被她拖了两三天还没有定论,皇帝的意味实在过于明显,以至于他人请命的声势减弱,甚至转而迎合圣意,开始举荐山岁承。一时间,局面悬停在了一个近乎对峙般的僵局。
这天宵禁之后,山府后门悄悄地走出一主一从两个身影,绕着小路来到了豫王府门前,小心地叩门。
叩过三次,府内门童吱呀呀地把大门开开一个小缝,“什么人啊?来干什么的。”
来人答道:“鄙人冒昧拜谒豫王爷,劳驾代为通传。”
那门童没好气地道:“来王府拜谒还不自报家门?什么无礼之徒?王爷奉旨养老,不见客,要来见王爷,先拿出圣旨来!”
来人全然不恼,平心静气地道:“鄙人来因不便明讲,无法请陛下的圣旨,还望通融。”
门口须臾纠缠,王府的管家也被惊动了,“这位老爷何方高就,可方便透露一二?”
管家显然远比门童老成,来人便答道:“鄙人姓山。”
管家神色先是一惊,而后打开了大门,“大人请,小的这就去向王爷通禀。”将山岁承让进来之后,管家照着门童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糊涂的毛崽子,怠慢了大人,明天就去领二十板子!”
山岁承忙拦了一下,“无妨,不必追究了吧。”
管家笑着引领他来到花厅,“山大人请稍候,小的这就去请王爷。”
豫王一向守拙示弱,对外称自己老病缠身,其实是三分真七分假,不过是上了年纪的人都有的毛病。眼下还不到戌时,豫王大约是还没将歇,不过两炷香的时辰也就来到了花厅。
山岁承赶紧起身拱手:“卑职冒昧叨扰王爷,望王爷恕罪。”
豫王上前搀扶,“哎呀,不知山大人光临寒舍,老夫让山大人久等了,罪过罪过。”
“王爷言重,卑职明白王爷如今处境,若非不得已,卑职也不会唐突前来。卑职着实是身处困局,求王爷指点破解之道。”
豫王笑道:“老夫生性愚鲁,虽痴长山大人些年齿,但见事糊涂,不敢当指点二字。何况山大人如今烈火烹油如日中天,连老夫这等与世隔绝的病翁亦有所闻,岂能讲是困局呢?”
山岁承叹道:“如王爷所言,这烈火烹油,真真是燎着的是卑职的肝肠。”“山某不才,一未从名师,二未中进士,如今忝居九卿高位,过蒙圣上青眼,着实寝食难安。眼下黄患又起……这以山某绵力不过保全一县百姓温饱,黄河一淹就是大半个郡。百十万黎民百姓水深火热,山某无能,承了这桩差事,不是耽误了救灾,受苦的还是百姓吗?”
豫王悠悠地点了点头,从这个年轻人过往的作风来看,倒是言行如一,的确不是个争强好胜的。“大人何必与老夫讲这些事呢?老夫辞官养老,并非不愿为朝廷效力,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大人又提及百姓惨状,不是让我这养尊处优的病翁于心不忍吗?可老夫还是那句话,老夫向来是个糊涂人,既不知事,亦不明事。老夫纵然在朝中供职数十年,不过是太祖太宗和今上,念及着骨肉亲情赏赐个一官半职,过得一向是半官半隐的日子。不在我份内的事,我是一点不敢插手;是我份内的事,我生怕出错,也就管个三四分,其余的,只好辛苦能者多劳了。从前先帝便因此,时时责备我不上心国事,不过的确是冤枉我的一片苦心了;当今陛下总算是不再为难我这半截入土的老人家了,恩准我闭门养病,老夫真是感恩不尽。”豫王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乍听是将近花甲之人的牢骚,可山岁承听出他的意思了。想要避世,光称自己无能是不行的,得有令君王无法忽视的说辞才行。山岁承忙起身,深施一礼,“卑职谢过王爷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