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同学了三年呢,不过不在同一个班,张叔平是一班,林飞雪是二班。那几年同学没少吃飞雪送的吃食,隔三岔五地一瓶醋、一罐酸菜什么的。从菜的成色上可以分辨出出自何人之手:是姑舅婶子准备的,酸菜就是酸菜,原汁原味的;飞雪会炒一炒,油放的很足,有时候还要煸进去些红红的干辣椒,酸酸辣辣的。飞雪在学校里本来就出众,每当他倚着门框吊儿郎当吹口哨,喊张叔平的时候,教室里的许多女生总是飞红了双颊,莫名其妙地飞快低下了头。
高二还没毕业,有两天飞雪突然失踪了,回来才悄悄说说到直接到县城参加招考去了,至于是什么招考也没说。直到录取上了要去参加集中培训,飞雪才说他参加了银行系统的统一招考,是系统内的。这就对了。姑舅爸内退之前,也在银行上班。
林家祖上就是大户,有上千亩的川地,古堡子滩一多半的田地是他家的;家里还有十几挂大车,驾车的是一色的高头大马,跑稍子都是满口骡子,忙时庄田地里劳作,闲事搅些拉货的生意,也向省城贩些山货。
那年,飞雪的爷自松山滩上往省城毛纺厂送羊毛,住在车马店里与来自山陕的客商闲谝,得知山陕一带已经进行了土改,那可是暴风骤雨式的,死了不少人呐。
这一闲谝对飞雪的爷震动不小,说是觉悟也罢,识时务也好,省城回来以后,给自己留了五六十亩山地,林爷主动地向新政府献出了大部分的土地和骡马牛羊,还有犁耙大车,落了个社会贤达、开明绅士的名声,到县政协上班了。等到山台开始土改的时候,林家只是划了个中农成分,安全地避过了后来的历次运动。
至于说飞雪的大姑妈泉滩里挑水挣断裤腰带,撒了一地袁大头的事,张叔平问过飞雪,这事还真有,后来让他爷爷给压了下去。那时运动越来越紧,大人们一直担惊受怕,害怕被起了浮财,就将一些银元缝在了家里姑娘媳妇的腰带上,都是庄道上的,不好太过分。
张叔平也关心散落在地上的白坨子,飞雪说都让泉口上的人捡走了。这就成众人的事了,没办法追究的,也不敢追究,糊里糊涂才安全。后来公安局的人也来问了,林家还有泉口上在场的人都没承认,林家不承认可以理解,在场的人不承认是担心捡到的白坨子被追回去。
姑舅爸内推也正是政策放开的时候,姑舅爸贩过金子,开过录像厅,因为有本钱加上嗅觉灵敏,姑舅爸做哪一块生意都赚钱,日子一直过在人前头。
80年代初,山台乡还没拉电呢,更没有电视机,姑舅爸就知道开录像厅的,用自己的柴油机供电,《霍元甲》、《陈真》、《射雕英雄传》一部部连续剧不断地上映,在小镇都看疯了。
农机厂的大院里放《射雕英雄传》的时候,照例要买票的,大人两毛小孩一毛,还是飞雪带着张叔平看了几集。即使飞雪不带,张叔平也能不买票大大方方地进去看,姑舅爸本来就是活泛人,不会在乎这些。《射雕英雄传》太好看了,会重度上瘾的。在甄妮、罗文那里,张叔平第一次听粤语歌,怎么能这么好听呢,男女二重唱可以各唱各调,各哼各曲,却能珠联璧合,浑然一体,刚劲又柔美,雄厚而悠远。
至于金矿上贩金子,那可是能挣大钱也很有风险的营生,除了脑子活泛,还要胆子大,当然要有大本钱。用后世的术语表达属资金密集型的投资行业。
干了两年,国家取缔了附近金矿的私人开采,姑舅爸也收手了,再没有听说过他做什么生意,亲戚们都说他赚够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至于自家的小卖铺,主要是姑舅婶子在操持,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发个日子。
只要留心观察,政策放开以后,首先发起来的还是那些原来的大户。这里面是有原因的,一是财力方面有根基,这不用说了,都懂;二是不能否认优良基因的代代遗传和积淀,地主家也出傻儿子,那是极少数,大多出现在文学作品里。
越加明显的是,两家的差距越来越大了;自己能跟林飞雪相比吗?他的富贵是娘胎里带的,这不他高中没有毕业就到银行系统了,也没影响他拿高中文凭,否则他怕啥参加自学考试?
可以肯定二人的差距会越来越大,就像迅哥儿同闰土,自己就是那个扎獾的少年,没有银项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