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录音,我年纪大了,用笔记会耽误事,录下来,我反复听,反复记”。
“嗯!”,杨玉环猛地点了点头,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面前这个老头给他的感觉是和这个火盆一样温暖。
杨玉环讲述近两个小时,当讲到他在审讯期间受到的非人待遇,几度哽咽。说起在审讯室的走廊看到三婶时,他痛哭流涕,他之所以肯认罪,就是不愿让有养育之恩的三婶受苦,否则他死也不认。
杨玉环几次脱下自己的上衣、长裤,穿上,又脱下,再穿上。
他找到那些伤疤,指给老张看,述说它的由来。
有烟头烫的、狗咬的、绳子勒的、棍子打的,五花八门。
杨玉环是疤痕增生体质,即使过去数年,那些伤痕依然如同一只只蜈蚣,附着在他的身体上,证明他所遭受过的苦难。
老张只在一些关键细节打断杨玉环,大多数时候,都是杨玉环说,他听。
在老张的小笔记本上记录了几行字,其中包括:“张胖子,王一文.......”。
“你先回去,我这几天会联系东湖那边,你就踏实在这,呃”,老张像是想起,这个杨玉环从来不称在这里劳动为劳动改造,因为他说他无罪,不需要改造。
“你等我消息”,老张犹豫了会,补充道。
杨玉环千恩万谢走后,鲍志衡回到办公室,一屁股坐到此前杨玉环的位置。
“怎样?”。
“大概是搞错了”。
“唉,东湖那帮人太不是东西,这大好年轻小伙子,给这么毁了”。
“年轻小伙子不可以毁,中年秃顶男人就可以冤枉了?”。
鲍志衡语塞,他知道老张说的是大温市的另一起冤案。
“唉,你知道的,我不是那意思”。
“这事可能不太好办”。
“咋,有啥难处?”。
“东湖那边原来办这案子的,高升了,背后能量不容小觑,我向那边申请几次,都没有拿到完整的材料”。
次日老张便向东湖那边的熟人联系,希望能找到那个姓王的瘦警察。
熟人多方打探后,给老张确切的答复,东湖从来没有这个人。姓张的倒是有一个,但已经在去年退休,年龄上无法和杨玉环所描述的吻合。
老张陷入了困境,他有些怀疑,这两个救世主般的存在,是杨玉环在绝境中臆想的。
承受酷刑的人,在心理承受到达极限后,往往会有特别的心理反应。有的人会投影出不同人物,给予自己希望。这是人类生存的本能。
胖警察那杯茶水,可能是杨玉环在极度恐惧又十分饥渴的情况下,投射出的海市蜃楼。在被虐待初期,他很可能已经崩溃,因此在后面的审讯中,反而表现出极大的勇气。因为那时,他已经疯癫。
冬去春来,又到新一年组织囚犯锄草的时候。
杨玉环扛着锄头,跟在队伍最后。
也是这一天,“519女尸案”真相大白。令人惋惜的是,报案的年轻工厂工人被定为凶手,判死刑,早已执行枪决。
真凶落网,坦言女厕的暴行是他所为,使得真相大白,此案得以平反。
上级立刻启动追责,将主审此案已经身居高位的官员绳之以法。随后在全国范围受理冤假错案的申诉。
杨玉环的事,在被卡很久后,因为这场风暴有所松动。
老张很快给鲍志衡传去消息,他已经提交申诉材料,由于给杨玉环定罪的只有口供,没有任何人证物证,事实不清证据不明,上级已经在受理。
鲍志衡也很高兴,特意来到正在劳作的杨玉环身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老张也希望能在退休前能把他这事办好,他的人生就会少一个遗憾”。
杨玉环紧握锄头的手忍不住地打颤,他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强忍着内心的激动,他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痛哭。
监狱安排的活不算轻松,一天劳作很辛苦,但杨玉环内心很激动,情绪有些亢奋,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久久没有睡去。
他在幻想,他出去后,一定跟着二叔好好跑车,再也不捎带路人。攒钱,买一个报纸上说的那种,可以折叠,很方便携带在身边的笔记本电脑,有空闲他就玩玩游戏,也不用再去什么网吧。
至于王艳芳,他已经记不清她的样貌,他只深深记得这是个女人的名字。
监舍外高悬的明月和众多星辰,将莹白色的光芒透过铁窗撒入监舍内。一缕微弱的光芒在光滑的水泥地面反射下打在杨玉环带着笑容的脸上。
春天,外面只有微风,没有虫鸣,死一般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