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米长的胡桃木质吧台上,左右摆放两盏羊颅骨蜡台,火光青白色,看起来像墓地的磷火,飘得十分清冷。
中央铺叠红色布毯,半米宽,两侧长度滑到地面,布毯边框镶有金线,中间则绣上火焰图腾,陶瓷餐盘被搁在图腾上,两块牛角面包已经冷去。
纳贝里士拿起酒杯,左手握住杯把又松开,脸色被火焰照得十分深沉。
“啪嗒。”
铜制壁灯发出明晃晃光线。
格林娜打开酒格上三个橡木桶之一的银质接酒口,一杯啤酒饮下,杯底敲在木桌上。
纳贝里士依旧没有动静,格林娜怒气更甚,走到吧台左侧,拿起鹰尾羽装饰的飞镖大力扔向镖盘,弄得酒馆内哐哐响个不停。
“安静点,格林娜。”
“安静?卢卡斯差点连命都没了,还让我安静?”
格林娜愤怒地质问道:“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莱莫·拜恩?说什么‘有更适合的人来做’‘审判’之类的鬼话有什么意义?哦,纳贝里士,我知道了,你果然在惦记非凡事件调查局的邀请,早就想去了吧!”
纳贝里士无奈地看了一眼她,“非凡事件调查局是邀请过我,他们手里也的确掌控有部分基因药剂,但你应该很清楚,我已经拒绝了执法队威尔队长很多次。”
“男人的话,没有一句可以相信。”
“为什么不杀了莱莫·拜恩!”格林娜再次问道。
“他不讲法律,难道我们也不讲?有谁可以拿出证据,证明源质交易和他有关?听我说,格林娜,‘失控者’背后不可能只有一个执法队副官参与其中,基因协会、教团、生物医疗机构......”
“所以,你什么都不做?”格格林娜大声吼了出来。
“小声点,阿卜杜拉正在治疗卢卡斯。”
酒馆二楼,木门“咯吱”一声打开,配饰红珊瑚耳环的少女,不满地探出头,朝楼下喊道:“要吵架或者是动手的话,请两位到外面去。”
纳贝里士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放低语气。
“非凡事件调查局没过多追问‘失控者’案件,贝特里东区接下来会有更多受害者出现,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真相,目前还暂未可知,不过,有一点,卢卡斯给我们带来了希望。”
“你是指?”
“约瑟夫·劳伦斯。不像其他‘失控者’出现癫狂、暴毙的情况,劳伦斯竟然在服用源质后,还能保持清醒,而且......”
纳贝里士意味深长地说道:“幸好非凡事件调查局没追问。”
“你想怎么做?”格林娜直接问道。
......
酒馆二楼。
卢卡斯发着高烧,浑身滚烫,意识陷入模糊中。
被银色子弹射穿的腰腹、手臂虽然在西卜治疗下愈合,但『基因序列2:驱魔人』的力量可没有消散,在体内横冲直撞。
呓语含糊不清,不时从苍白唇间发出。
“奇变偶不变......”
“宫廷玉液酒......”
“‘邱小姐’‘小男孩’......”
断断续续呻吟声,叫人听不真切。
“又在说莫名其妙的话了。”
格林娜忧心盯着不到十六岁的少年,“纳贝里士,有没有发现自从那件事之后,卢卡斯好像,有些......”
她斟酌了些词句,“怪异。”
“你是想说,就好似体内住了两个灵魂?”纳贝里士说道。
“平时看不出来,但在睡梦中,他更像在经历另外一个世界,或者说——记忆。”
“也许吧。基因进化,谁也不知道究竟会带给人类怎样的改变,就算进化者拥有可以解读基因遗传过程中,随密码子遗传下来的记忆、信息,也不足为奇。”
“有可能是人格分裂。”格林娜给出了猜测。
纳贝里士给出了解释,他不愿再接着讲下去,重申道:
“但不能沉浸在演绎‘拟态’中,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区别,否则,他会忘了自己到底是谁。”
“那件事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还没讲过。”格林娜没放弃追问。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十年前,查理十字街,一个毫不相识的、六岁的孩子,竟然不惜性命也要和“山羊”签订契约。
而这件性命攸关的事,原本是她应该去做。
“是啊,怎么会是卢卡斯呢?连我也没想到,被困在自由美神中的山羊,和一个还没觉醒基因进化能力的孩子,签订了契约。”
“说说吧,纳贝里士先生。”格林娜语气中带着乞求。
纳贝里士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格林娜满眼期待地望着他,就连还在一旁制作基因药剂的『药剂师』——阿卜杜拉,也暂时停下手里工作,朝他瞥过来。
“翻阅别人的记忆,是件很没礼貌的事。”
纳贝里士停在双眼紧闭的卢卡斯面前,沉默半分钟后,终于是熬不住滚烫的视线。
“不过,可以看看我的。”
叹息声伴随一道金色光线传来。
纳贝里士指尖轻碰额头,一团金色细线在指尖与额头中央汇聚。
细线逐渐铺开,延展,缓缓汇聚成一副来自过去的画面。
希望之地,查理十字街南部。
废旧钢铁堆砌得像座小山丘,从贫民区拔地而起。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身体瘦弱,衣服像破烂篷布似的遮在身上。
他费劲踩上一台老式收音机,手掌握住头顶半只生锈的机械臂,弯曲、拉起,直至最后站上了破旧甲板。
和周围所有贫民一样,神色麻木地盯着上空。
轰隆隆......
远处巨大传送带开始运作,运输机引擎轰鸣声尖锐刺耳,废旧钢铁像垃圾一样,一股脑从传送带上倾泻而下。
无数铁块坠落,地面震颤不安。
看着新一批钢铁垃圾落下,卢卡斯麻木的眼神中,却突然有了光芒。
希望之地的贫民开始快速前奔,眼里饱含希望又疯狂的神色,只看到黑压压的人群在垃圾堆里埋头翻找。
一块尚未耗尽电量的电池,某个被淘汰的二极管......
为了获得可利用资源,哪怕是垃圾,贫民也会为此拼命,当成是自由美神赐予的重要财富。
“生活,就是从垃圾堆里捡起面包。”
卢卡斯很早就已经明白这个道理。
“赞美女神!”
卢卡斯从甲板上盯着不远处,一位面色蜡黄、头发拧成一股绳的贫民举起手中八音盒,正为获得女神眷顾,忍不住发出颂扬。
他将发条弹簧旋转一圈,八音盒上,芭蕾舞少女随之转动,宛如唱诗班纯真的声音在垃圾堆里响起。
卢卡斯摇了摇头,没有因为那人的发现感到气恼,反倒是脸上闪过担忧。
圣洁的音符,最为不详。
他站在甲板上匆匆瞥了一眼后便低下头,抓紧时间寻找可用资源换取面包,才是紧迫的事。
至于周围一双双贪婪的目光......
希望之地时刻都会上演血腥味浓厚的场景,他已经闻了两年这样的味道。
“小家伙,不出声提醒一下?”
一个异常突兀的声音,令卢卡斯年幼的脸上写满戒备。
他抓起脚下一根被压弯的钢管,脸上露出冷峻,目光直视眼前身穿门特毛皮外套的男人。
“你最好离我远点。”
冰冷的语气令纳贝里士不由得将外套扣紧。
“如果你有印象,这应该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虽说谈不上熟悉,但也不需要如此防备吧。”
“你可不像什么好人。”
卢卡斯依旧举着钢管,不敢有丝毫放松。
的确,如面前至少三、四十岁男人所言,两人总共“擦肩”过三次。
一次“擦肩”,是在查理十字街自由美神雕像下,男人盯着雕像站了整整一天,怪异的行为令卢卡斯对他印象极深。
第二次“擦肩”,是在通往贝特里东区的关卡前,男人面红耳赤的和执法队交谈什么,最后却被火铳顶着胸口,倘若他还要愚蠢的继续交谈下去,或许很快就会多出一具尸体。
而第三次“擦肩”,就是现在了。
“我不像什么好人?”纳贝里士笑了起来。
“对,不像好人——你身上有蜥蜴的味道!”
“说不定,我是为了保护某人,和蜥蜴交手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