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德侩这火发得有点突然，姚汤平和方大方都看向了凤姑，看她有何反应。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低下了头，眉头皱了起来，一副不想与人争长论短的样子。空气凝固了，像铁一般硬。

只见鲍德侩如同一只黑熊，大踏步向门外走去。没有人再劝他别走，估计也劝不了。他似乎正跨向一个新的高度，把原来的我踩成了碎片，前途一片辉煌。

桌子上的菜早就凉了，菜汤里的猪油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的膜，青菜的叶子粘贴在碗的边缘。姚汤平感觉心被那层薄薄的猪油蒙住了，怎么也洗不干净了。凤姑的脸皮宛若粘贴在碗上的菜叶，想撕还怕撕烂了。

方大方抹了一下嘴，又用舌头转着圈儿舔了舔，然后干咳一声，头不动，眼珠动，看了看姚汤平，又看了看凤姑，看到的是两尊泥菩萨。

“走就让他走，发火就让他发，有什么好气的呢？”方大方首先打破了沉默。

姚汤平目不转睛地看着碗里快见底的老酒，想起了育秧、插秧、禾苗、金黄的谷子、收割、晒谷场、酒缸……方大方说的话，他听到了，又没听到，仿佛一阵微弱的秋风，从耳畔轻轻地滑过。

“凤姑。”方大方见凤姑也将目光集中在面前的碗里，叫了一声。

凤姑没有理方大方，好像碗里有神奇的东西在吸引她，把她看傻了，看呆了。

“哦呵！”方大方用筷子敲了一下碗，说话的声音更大了。

凤姑抬起头问：“你们都喝够了么？喝够了，我就收碗。”凤姑双手撑着桌子，有点艰难地站了起来。

“莫急。”姚汤平示意凤姑坐下。

凤姑坐下了，右手放在桌子上，托着腮，想好好听听姚汤平的高见。

“先不谈老鲍说得对还是错，他的性格，我是说性格，你接受得了么？”姚汤平注视着凤姑的表情，像注视冰雪覆盖的田野。

凤姑朝姚汤平苦笑了一下，用眼睛看着方大方那油光可鉴的脑袋，想从他的脑袋里找到最佳答案。他在场，她觉得他这个局外人最有发言权。

都是兄弟，方大方反正从中得不到任何好处，不想发言，端起碗，把碗里的酒喝干了，咂了咂嘴巴，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也得回家了。”

姚汤平知道方大方没喝过瘾，又往他碗里筛了一碗酒，用手指了指桌子上的菜，叫他喝酒吃菜，不要拘谨。

方大方是见过世面的人，吧叽一口酒，吧叽一口菜，然后说：“瓜田李下，用我们传统的思想来分析，老鲍今天生气，也是情有可原。凤姑住在这里，谁敢保证你们俩晚上不会睡到一个被窝里？哪怕你们俩是真君子，清清白白，可又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们的清白？证明不了呀，对不？说什么性格不合都是假的，就是这个清白难证明。你们说，我说得对还是不对？”

姚汤平眯着眼，有点像打了鸡瘟的鸡一样，点了点头。

“这种情况，你说是谁的错？老鲍的吗？不是吧；你们俩的？也不是吧。谁的错呢？天地良心的错，因为天地良心没人信了呀，对不？”方大方不是姚汤平多加了一碗酒给他，光光的脑袋没有这么强大的思维。

“老鲍这个肚量，我看还是算了，”凤姑摇头撇嘴。

“凤姑，你还没有听懂我的意思，不是老鲍的错，也不是你和老姚的错，错在人的脑袋，懂么？”方大方用手指在自己的脑袋边画了几圈，要让凤姑明白他的意思，“再说一句不该说的，大冷天的时候，谁不想热锅热灶？谁不想有个人暖被窝？可这种要求达不到，也得生活下去呀。我今天的玩笑开大了，凤姑，请你原谅，多包涵。”

自己所追求的东西得不到，但尊严还是要，想方设法也要保住。方大方已然知道凤姑看不上自己，没关系，慷慨陈辞，不就显得自己是个男子汉吗？要从根本上压倒凤姑，气质上这一块绝对不能输。

“不要多说了，我知道，老方你是豁达的人。”姚汤平端起碗敬方大方。

凤姑用手捶了一下桌子，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断！”

断与不断，全在凤姑嘴里。她和鲍德侩没好几天，两人手都没牵过，假如不是依了梦里白胡子老头的意愿，她也不会和他接触。

他们又聊了些别的，方大方起身告辞。姚汤平怕他喝多了酒路上把八万块钱掉了，叫他把钱先放在这里，明天再来拿。他不听，把袋子挽在手里，说除非他的手断了，不然，袋子绝对不会丢。

方大方一走，凤姑自己往碗里倒满了酒，一口气喝了半碗。姚汤平把她的碗夺了，把碗里的酒喝掉了。

“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让我舒坦过，我谁都不怨，只怨我不该来到这个世界。”凤姑像个诗人，感叹着人生。

姚汤平把凤姑拉下桌，弯下腰说：“老妹，我背你去房间，碗筷明天再收拾。”

“老妹，哈哈，老妹……”她伏在他背上，大笑。

姚汤平把凤姑背到床上，烧了一盆热水，帮她擦脸擦手，又把她的脚洗了一下，说道：“睡吧，我知道你心里苦，不要去想就不觉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