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这等情形里,或许可行,可在柳盛和面前,这般行径无异于公然作对。
真若如此,到最后,段兴旺决然留在此处不得,也只能作壁上观了。
郭淮听了柳盛和所言,心中暗自思忖,自己平日里文能断案,武亦有几分功夫傍身,对此提议倒也并无畏惧,当下便神色沉稳,静立一旁。
而段兴旺呢,此刻他的心思却如乱麻一般,眉头紧皱,目光游移,脸上满是踌躇之色,心中不住权衡利弊,可这利弊,又哪是那般好分辨的,犹豫再三,仍是拿不定主意。
柳盛和瞧着他这副拿不定主意的模样,也不禁思忖,自己道出这话,究竟是妥还是不妥呢。
“段兴旺,你觉着这提议如何?这主意当初可还是你提的呀。”
柳盛和出言相问,段兴旺登时缄口,再无言语。
那郭淮,乃是昔年武状元,威名赫赫。在大庆,不乏武将生得文质彬彬,宛如文人雅士,然其手上功夫,却实打实凌厉刚健,不容小觑。
盖因部分武者出身世家,与文人一般,自家中启程赴考,自幼兼修文武。
于大庆之地,文治武功,同等紧要。
才略卓异、武艺超绝之人,常被催迫修习文墨;擅于艺文、腹有诗书者,亦会被驱而练武强身。
正因如此,大庆朝堂之上,诸臣论及武略,不过逞于唇舌,鲜见私约殴斗之举,毕竟众人武艺深浅有别,较技时略展身手、寻常过招即可。
军中亦循此规,严令禁下杀手,以防生出事端。
郭淮既出一言,段兴旺踌躇良久,乃拱手应道:“吾允之。”
柳盛和见之,心下甚奇,暗忖段兴旺缘何这般回应,念及此处,目光不自禁移向一旁郭淮,旋即恍悟,面露释然之色,遂朗声道:“既应允,诸位便共襄此事。”
其言方落,众人皆愕。
柳盛和见状,哂然一笑,“诸公这般瞧吾作甚?今设比试,诸君有意与他二人较量者,站前;无意者,退至后方。此乃天赐良机,失之难再。”
郭淮闻之,并无异议,心下却明,柳盛和此举,意在周全段兴旺,然亦觉此乃上佳安排,无可指摘。
然良久,竟无人站前,柳盛和渐失耐性,蹙眉叹道:“看来诸公皆欲弃权了。”
“丞相大人,不若由吾与段兴旺再较高下,胜者先择。吾不过求行事便利,不似旁人,心怀机巧。”
郭淮言罢,睨视段兴旺,语含讥讽。
段兴旺受此激,亦觉前番未分胜负,确为憾事,症结所在,当下便向柳盛和抱拳陈情:“丞相大人,下官以为,郭大人所议甚善,理应早决高下,免生诸多枝节。”
柳盛和闻之,亦不多虑,颔首正色道:“既你二人皆愿再试,可即开始,切记点到为止,万勿莽撞行事、擅下重手。”
言毕,退避数步,抬眸凝视二人,军中规矩,他亦知晓,此番且看二人如何解此嫌隙,若遇危急,自当适时止戈。
此二人断不可肆意妄为,致事态失控,届时场面难收,吾亦棘手。
郭淮率先立身于彼二人先前争竞之所,周遭众人见状,迅即退避,为其腾出空地,唯那曾与段兴旺交谈数语者,仍伫立原处,未肯移步。
郭淮睨视几人,眉梢微挑,心下暗忖,实难辨是否旧识。
腹诽之余,侧身他顾,佯作无事,只盼几人速离。
那几人目光却皆投于段兴旺处,满脸忧色,似有不舍。
段兴旺见之,思忖此刻不容分心,遂朗声道:“诸位且闪开,待吾等决出高下,再叙不迟。”
几人闻声,相视颔首,继而劝道:“段兴旺,莫要执拗,当认败时便认败,休要强撑逞勇。于郭淮而言,多耗些时辰无妨,然于你,却大不相同。唉,真不知你所思何意。”
段兴旺瞥其一目,未发一言。俄顷,又一人挺身而出,进言:“你与郭淮,本无深仇大恨,彼此退避一步,岂不甚好?何须闹至这般境地?”
段兴旺闻此,哂然冷笑道:“诸位不必多言,事未临身,自可漠然置之,吾却身不由己。丞相既委吾外事,人手于吾而言,恰如鸟之双翼,不可或缺,安能轻忽?”
“哼,岂言内部整饬便无需人手乎?且慢,君似未曾言明所留者何人呐。郭淮茫然不知,怒从心起,在所难免呐。此辈之中,擅此长技者,寥寥无几,君将人掠走,郭淮帐下,莫非竟无人可用乎?”
此人一番言语,恰似惊雷贯耳,瞬间点醒段兴旺,然时至于此,木已成舟。
念及知晓与否,于今亦无甚纠结必要,段兴旺移开目光,凝睇郭淮,抱拳正色道。
“郭淮,君曾言,若君胜,则选择权归君,若吾胜,那选择权自当归吾,然否?”
郭淮双唇紧闭,未置一词。
旁人见段兴旺这般坚持,亦觉多说无益,遂不再多管闲事,悄然退至一旁。
待众人离去,郭淮眸中寒芒一闪,身形如电,猛地起脚,直踹段兴旺胸口,此脚仿若猛虎出山,劲道十足,裹挟烈烈劲风。
段兴旺躲避不及,如遭重锤,整个人不受控地朝后踉跄跃出五六步之遥,方勉强稳住身形。
柳盛和目睹此景,眉峰紧蹙,心下暗忖:郭淮此举,是何意图?这般用力,莫非要动真格?
然其身形未动,决意先观后续态势。
段兴旺遭此重击,顿觉胸口似遭烈火灼烧,脏腑翻涌,一阵恶心欲呕,脑袋亦昏昏沉沉,仿若万千蜂蚁攒聚,气血逆行,直灌颅顶,双腿发软,哪还站得稳当。
单膝跪地,以手撑地,竭力平复体内紊乱气息,额上豆大汗珠滚落,面色煞白如纸。
此时,郭淮却不停步,步步紧逼,待距段兴旺仅三步之遥,柳盛和身形一闪,恰似苍松横亘,阻其前路。
“罢了,胜负已明。郭淮,速去为他寻个大夫,临行前,且把衣衫换了,吾会遣人随你,莫要在外滋事生非。”柳盛和言辞铿锵,就此终结这场纷争闹剧。
于诸人眼中,所见所感,却另有一番意蕴。彼时,段兴旺清咳数声,身躯微颤,缓缓起身,正与对面而立之柳盛和相视。
俄顷,他仿若不堪重负,蓦然垂首,那姿态尽显颓然。
柳盛和瞧着这般模样的段兴旺,心间思绪纷至沓来,忆起其先前自荐之时,豪情满怀、意气风发之景,不禁喟然轻叹。
虽说此番结果,略感惋惜,然念及他能挺身而出,勇赴其事,又怎不算得上一番作为?
纵是铩羽而归,亦无损其果敢。
念及此处,柳盛和眉头渐舒,神色和缓,开口言道:“你且与郭淮好生相谈,彼亦非冥顽不灵、不通情理之人。若遇别样难题,亦可来寻我。倘若心有困惑、思之不解,亦无妨,毕竟此事吾亦牵涉其中。”
段兴旺闻此言语,面上波澜不惊,心底却深知,彼此间仿若隔着一层薄纱,有着难以言说的疏离。
柳盛和亦敏锐察觉这微妙距离,然该如何拿捏分寸,化解隔阂,实乃棘手难题。
“多谢大人。”段兴旺拱手,语调平淡。
柳盛和轻点额首,“嗯”了一声,便转身款步迈向书房,衣袂飘飘,隐没于廊柱之后。
柳盛和离去,众人仿若炸开了锅,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此番情景,真真是令人一头雾水,究竟所为何事?”
一人满脸疑惑,话语间满是不解,然顾及场合,声量亦控制得颇为克制。
却不想,这低语恰入一旁段兴旺之耳。
彼时,众人焦点皆聚于他与郭淮先前那场比斗,自是无人留意他此刻落寞之态。
段兴旺寻得一树,于旁席地而坐,抬手轻抚仍隐隐作痛之胸口,眼眸中迷雾氤氲,满是迷茫之色。
郭淮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下五味杂陈,忆起往昔自身,亦有这般困窘之时,不禁长叹。
然当下时机,尚非冰释前嫌之际。他先是于宰相府唤来侍从,换了一身洁净衣衫,整肃仪容,继而循着路人指引,延请一位大夫,匆匆折返。
待其归来,众人已然散去,唯段兴旺孤影独坐原处,仿若遗世之人,周身散发着孤寂之意。
郭淮悄然走近,静立一旁,欲言又止,终是未发一语,只待大夫上前诊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