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兴旺闲坐于地,气定神闲,抬眸望向那前方枝叶。
清风徐来,枝叶飘摇,晃晃悠悠,恰似无根之萍,在风的拨弄下,不得自主。
他心有所感,喟然长叹,只觉自身境遇,与这风中枝叶无异,飘零于世,心意无人问津。
此时,若能有美酒一壶,畅饮抒怀,该是何等快事。
那大夫立在一旁,踌躇不前,视线在段兴旺身着衣衫上徘徊,面露难色。
此衣非凡,乃天子亲军专属,无其允准,谁敢贸然上前?
大夫无奈,只得望向郭淮,递去求助眼色,以表自身难处。
郭淮正因先前诸事气恼,见状,眉头一蹙,嗔怪道:“这般警惕性,实在欠佳,来了这许久,竟浑若未觉。”
这话恰似石子投入静湖,引得段兴旺侧目,目光淡淡,自郭淮二人身上一扫而过,便又回转,只抬手轻摆,示意大夫近前把脉。
大夫心有犹豫,本欲问询郭淮,却见郭淮不予理会,下巴微抬,示意他速去段兴旺处,而后自觉退至树的另一侧,朗声道:“我且候着,不扰你诊病,安心便是。”
大夫一时无措,只好依言,趋近段兴旺,伸出两指搭于其腕上。
片刻,大夫双眉紧蹙,神色凝重。
段兴旺察觉把脉时长有异,刚转过头,便撞进大夫那满是忧虑的目光里。
“大夫,观汝神色凝重,莫非吾之伤势甚危,竟至绝症之境乎?”
段兴旺打趣道,话语间几分调侃,几分忐忑。
大夫闻此,赶忙收手,截住话头:“大人莫要玩笑,非是绝症。只是想问,大人此前可是与人动过拳脚?”
话未落地,段兴旺已笑出声来:“神医呐!这都瞧得出来,厉害。不错,确与人交手一番,不然,怎会劳动您大驾至此。”
“这。”
大夫闻段兴旺之言,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回应。
少顷,才呐呐说道:“大人,明言相告,此伤幸未及要害,症候尚轻,只需依序疗治……”
话未及半,段兴旺猛然抬手打断,眉梢高挑,怒目而视。
“什么?这般还不算严重?那要怎样才算?瞧瞧,都踢到此处了!”
言罢,手指向受伤之所,“此处关乎性命,稍有差池,便是生死之危,怎可说不严重!”
大夫见状,只得缄口,静待其怒火稍歇。
未料,段兴旺话锋一转,见大夫沉默,反倒质问道:“怎的不言语了?我与你说话,没听见么!”
怒火灼灼,气势汹汹。
大夫极有眼力,见势不妙,疾退至郭淮身旁,神色惶然,却仍强自镇定道。
“大人息怒,真的无大碍。只需我施针几枚,再回府配些药饵,大人安心在家调养,假以时日,待到明年,便可痊愈。”
此语一出,恰似惊雷,震得段兴旺与郭淮二人皆面露惊色。
郭淮忙从树后抢步而出,满脸狐疑,急道:“不对啊,我当时并未使多大劲道,怎会将他伤得这般?大夫,你且再仔细瞧瞧,他身为士兵,体魄强健,寻常磕碰,哪能如此不济。实在不行,你便如军医那般,施些手段,速让他康复便是。”
大夫闻郭淮所言,一时呐呐,无言以对。
他本是民间行医,军中疗疾之法,自是两眼一抹黑,茫然不知。
“瞧二位这关系,似颇为亲厚,缘何不在军中寻医,反倒寻到民间来了?”
郭淮面露尴尬,轻咳几声以作掩饰,赔笑道:“军中大夫诸事繁忙,实难抽身,还望先生多多费心,他尚有要务在身,耽搁不得呐。”
大夫闻言,微微颔首:“行是行,只是此番治法,怕是有些疼痛。寻常时日,我可不敢轻易用这手段。”
郭淮未等段兴旺开口,抢话应道:“无妨,些许苦头罢了,他扛得住。”
话音方落,便闻段兴旺一拳砸在地面,闷响传来。
郭淮瞥向段兴旺处,旋即给大夫指明方向:“先生瞧,就听这动静,他自是能受得,您放手诊治便是。”
得了郭淮这番保证,大夫心下稍安,再无顾虑,拱手道:“既如此,还烦请准备一间屋子,以供诊治所用。”
郭淮“嗯”了一声,便领着大夫欲行,回首一望,见段兴旺仍端坐原地,纹丝未动,便折返趋近:“随我走吧,还坐着作甚?”
段兴旺抬眸,瞥他一眼,并未搭话,神色冷淡。
郭淮也不焦恼,只静静伫立,凝视于他。段兴旺最不耐人这般紧盯,终是起身,奈何手上有伤,动作颇为艰难,身形踉跄。
郭淮见他这般情状,愈发笃定要让其好生医治之心。
可段兴旺性子执拗,哪会轻易依从,待郭淮转身一走,须臾间,便又坐回原地,神色倔强,似是打定主意与这伤病“僵持”到底。
闻得那声响,郭淮心下无奈,长声叹息,这般情形,不知情者,还当他是在哄那顽皮孩童呢。
二次折返的郭淮,没了先前的好性儿,俯身弯腰,大手一伸,径直攥住段兴旺的腰带,单臂使力,竟似提拎物件般,轻轻松松将段兴旺整个人悬空提起,大步朝前走去。
那姿态,仿若手中所提不过是寻常食盒罢了。
“此诚荒诞不经之事耳!”
段兴旺满心不忿,嘟囔吐槽,委实想不通郭淮怎有这般蛮力。
郭淮却不理会他,在府邸中随手招来一人,问询清楚后,便寻到段兴旺居所,阔步迈入。
屋内众人见郭淮进来,噤若寒蝉,忙侧身站定,目光聚焦在被提着的段兴旺身上,满是同情之色,却不敢言语半句。
“大夫,就在此处诊治吧。”
言罢,郭淮将段兴旺往床上一撂。
要说段兴旺路上为何不挣扎,实是被制得动弹不得,恰似被蟹钳牢牢夹住的螃蟹,唯有手脚能稍作扑腾。
一路上,他但凡瞅见能勾拽之物,便伸手去抓,试图阻拦,可皆是徒劳,非但没能如愿,反倒折腾得双脚生疼。
大夫见此,赶忙上前打开药箱,把即将要用的针具、草药等物一一摆开,器物碰撞,叮当作响。
段兴旺听着这阵仗,心“扑通扑通”狂跳,仿若要撞破胸膛,引得胸口伤处阵阵抽痛,他不由倒吸凉气,继而长舒一口气以缓痛楚。
郭淮见段兴旺这般模样,心急如焚,连声催促大夫:“先生,劳您快些动手,他似是等不及了。”
段兴旺闻言,怒火中烧,恨不能立时爬起,狠狠给郭淮脑袋来几下,怒喝道:“郭淮,你好好瞧瞧我这样子,再胡言乱语,成不?”
“我所为皆是为你好,长痛不如短痛,我在帮你,怎就不懂呢!”
郭淮无奈辩解,满心委屈,好意施援,怎就成了过错?
段兴旺亦是满心困惑,不明不白就与他拳脚相向,更纳闷为何每次交手,郭淮总能占得先机,自己今日又为何要遭这般罪苦熬。
段兴旺濒临崩溃,郭淮却面沉如水,紧盯着大夫施治。
大夫先褪去段兴旺上衣,取出个类似刮痧板之物,在伤口边缘轻移试探,趁其不备,猛然用力按下,刹那间,凄厉惨叫响彻庭院,连柳盛和所在书房都未能幸免。
时当秋日,木叶萧萧,风过庭院,带起几分肃杀寒意,那树枝影摇曳于地,似也在为段兴旺伤病添一抹凄凉。
彼时,柳盛和正潜心作画,被这惨叫惊得手一抖,画笔在纸上狠狠按下一点,眼看心血之作毁于一旦,无可挽救,顿觉崩溃,无奈叹气,低声咕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