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淮轻手轻脚迈入屋内,见段兴旺正酣然沉睡,面色平和,呼吸匀畅,便敛了步子,不愿惊扰这片刻安宁。
转而轻声问道:“大夫何在?可晓得他现下身处何处?”
焦和眉心微蹙,略作思忖,拱手回道:“属下实不知大夫行踪,昨夜只同他讲,可寻人讨间屋子歇脚安睡。”
郭淮闻此,心头蓦地一震,眼皮竟不受控地微微颤了颤,心下暗忖:这般情形,自己该不会回头要因照顾不周挨上一顿训诫吧?
焦和敏锐捕捉到他神色有异,关切问道:“郭组,您这是怎么了?瞧着似有些不妥。”
郭淮如梦初醒,匆忙摇头,强自镇定道:“无妨,只是略感不适罢了。既你在这儿守着,我便将药材交予你。待他苏醒,我再寻大夫不迟,想来这药一时半会儿也不着急服用,应是如此。”
言罢,他话语一顿,那语气,似在自问,又似向旁人求个心安。
焦和面露茫然,懵懂之色尽显,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呆愣着望向郭淮。
郭淮瞧他这般模样,知晓从他这儿也探不出什么头绪,轻叹一声,拂袖出门。
待郭淮身影远去,焦和眉心拧成个“川”字,暗自腹诽:吃药哪能是不急之事?也唯有郭淮会这般思量了。
郭淮刚行至自家屋门口,冷风骤袭,鼻腔一阵发痒,紧接着打了个震天喷嚏。
虽说药材已交予焦和,可心头那股莫名的不安却如影随形,仿若诸事尚未了结。
他抬手揉了揉泛红鼻尖,返身进屋换了身利落衣衫,便径直朝着柳盛和居所走去。
当下任务未明,尽早问清才好依势行事、妥善安排。
待步入书房,却只见四壁徒然、空无一人。拉住路过小厮细问,才知晓柳盛和今日尚未踏足此处。
郭淮心下犯疑:那他究竟去往何处了?思来想去不得要领,索性撩袍下摆,在书房门口的清冷石阶上缓缓落座,闭目凝神,细细回想过往线索。
直至一炷香悄然燃尽,袅袅青烟散去,他才猛地一拍大腿,恍然记起关键之处。
进门刹那间瞥见的身影,心下暗忖,许是柳盛和无疑。
念及此处,他眸光一凝,未多踌躇,提步疾行,向着门口快步而去。
脚下步子匆匆,心中亦在暗自盘算:待会儿面见柳盛和,若被问及因何这般早便外出,或是清晨伊始人在何处诸般问题,自己究竟该如何应答,方能巧妙周旋、妥善化解,不落人话柄。
可直至行至门口,他仍是眉头紧锁,未有良策。
脑海中两个念头相互拉扯,一时想如实相告,却怕招来数落;一时又琢磨着,若稍作掩饰、含糊其辞,兴许便能暂且熬过此番诘问。
然而,后患之忧却如乌云蔽日,叫人难以释怀。
毕竟,以己度人易,却难料他人待己是否也这般宽厚,实乃棘手难题,愁得他眉心紧蹙,步履都不自觉沉重几分。
郭淮满心纠结,不觉间已来到柳盛和身侧。
柳盛和耳目聪慧,郭淮趋近之时便已知晓,却未先发一言,只静静伫立,待郭淮道明来意,再做定夺。
柳盛和所习功法乃祖传秘技,一招一式皆蕴含雄浑力道。
平日里寻常演练,看似平平无奇,可一旦招式施展开来、拳速疾如骤雨,便能听见那独有的破空之声,仿若利刃斩破虚空,空气仿若被一双无形巨手迅猛撕开,劲道刚猛,爆发力惊人,声声作响,恰似惊雷炸响耳畔。
郭淮对此威力深知一二,缘由无他,自家功法亦是传承自柳家一脉。
虽说未能尽得真传、习得精髓,却也略通皮毛,故而这般基础路数、独到声势,自是熟稔于心。
柳盛和一套功法行云流水般接连施展数轮,却始终未闻郭淮吭声。
心下疑惑,便微微侧身,余光扫向郭淮,只见他目光低垂,紧盯着脚下地面,眼眶周遭乌青暗沉,仿若浓重墨色晕染,神色萎靡,尽显疲态。
柳盛和见状,心下了然:定是彻夜未眠所致,除此,还能为何致使他一夜之间精气神消散至此?
柳盛和佯装演练累乏,抬手扯过脖颈间搭着的汗巾,随意拭了拭额角细密汗珠,心想着,自己这刻意放缓的动作、停歇的间隙,郭淮但凡警醒些,便能知晓主动开口。
奈何郭淮仿若浑然未觉,还不时抬手揉着太阳穴,眉间紧锁,满脸倦容,显是头痛难耐。
瞧着郭淮这副模样,柳盛和心生忧虑,生怕他支撑不住、出了差池,终是率先打破沉默,沉声道:“你此番前来寻我,所为何事?但说无妨。”
言罢,柳盛和目光自郭淮面上移开,作势忙碌,摆弄着手中汗巾,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暗暗留意郭淮回应。
几个呼吸转瞬即逝,郭淮却仿若木雕泥塑,毫无反应。
柳盛和见状,轻摇着头,暗暗叹气,不再多做等待,自顾自继续操练功法。
郭淮此时却仿若深陷梦魇泥沼,半梦半醒间,脑海突有一声质问仿若洪钟炸响,惊得他浑身一颤,瞬间挺直脊梁,脱口而出:“丞相大人,下官有事禀明,且关乎要事,亟待与大人商议,还望大人应允。”
柳盛和闻声,当即收了招式,双手缓缓垂落身侧,转身直面郭淮,目光在他面上逡巡一番,缓声道:“瞧你这模样,昨夜未眠吧?怎的精气神如此萎靡?”
郭淮先是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抬眸望向柳盛和,旋即拱手解释道:“下官昨夜匆忙,为给段兴旺寻那良医,一路问询奔波,大夫星夜赶来施治,药石却是今晨才取回来。故而眼下瞧着气色不佳,不过大人放心,下官尚可勉强支撑,定不耽误正事。”
“勉强?坚持?”
柳盛和眉心紧蹙,目光紧锁在身形摇摇欲坠的郭淮身上,见他双腿发虚、身形晃荡,仿若风拂弱柳,随时都可能栽倒在地。
这般情状,郭淮口中那句“尚可勉强坚持”,柳盛和是断断不敢轻信的。
心下暗忖:就他现下这模样,还说能撑住?莫要儿戏了,真要依言行事,往后万一出了岔子,保不齐得被众人拎出来数落、苛责,沦为笑柄。
思及此,柳盛和缓声开口,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身体不适就速速回去歇着吧,我手头诸事尚无大碍,你那事儿也不着急,莫要硬撑。”
这寥寥数语,仿若一颗定心丸,让郭淮紧绷的神色稍缓。
虽说得了应允,可郭淮心头那事儿却依旧悬而未决。
只见他强撑着发软的双膝,拱手行礼,言辞恳切:“丞相大人,下官尚有一事,亟待向大人如实禀报。”
话落,郭淮身形又是一晃,面色惨白如纸,眼眶深陷,黑眼圈浓重似墨染,瞧着着实狼狈不堪。
柳盛和瞧在眼里,疼惜之余不禁揣测:他究竟连着熬了多少个通宵,才把身子折腾成这般模样?
“可是关乎段兴旺之事?”
柳盛和径直问道,目光直直探向郭淮。
郭淮微微抬眸,迎上那目光,轻点下颌,权作回应。
“丞相大人,昨夜大夫星夜赶来,悉心为段兴旺诊治一番,医嘱明示,他近期切不可剧烈运动。故而……还望丞相大人能将下官之位,暂且交予他。”
郭淮说罢,拱手作揖,身姿恭谨,神情肃穆,不见半分敷衍、犹疑。
柳盛和听闻此言,满心皆是疑惑,眉心拧成个“川”字:把郭淮的位子让给段兴旺?那郭淮又当如何?
这念头刚起,还未及出口问询,郭淮仿若洞悉他心思一般,主动开腔解释:“丞相大人,待将我的位子予他后,下官想试着争取一下他现下的位子。”
这话一落,柳盛和先是一怔,旋即摇头苦笑,真真是哭笑不得。
忆起往昔,二人还曾为这职位之事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拳脚相加、有来有回,如今却陡然转了性子,谦逊礼让起来,倒叫人有些始料未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