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鱼贯而入,分立两侧,抬眸望去,只见周尚文正襟危坐于主位之上,面庞冷峻,不怒自威。
待众人到齐,周尚文微微颔首,扫视一圈,继而沉声道:“吾于来路之上,反复思量此番事端,深感柳相此番应对,颇为蹊跷。故而暂且抛开军部与检察院的纠葛不谈,诸位即日起,定要严管自身与麾下士卒,谨言慎行,切莫生事端。”
言罢,目光锐利如隼,逐一扫过众人,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周大人,下官有一事不明。”
堂下一人上前一步,拱手作揖,神色间满是疑惑,“既双方已然协商妥当,只需如实向丞相大人禀明即可,缘何还要大费周章,诸多筹备?”
此语仿若投石入水,涟漪顿起,众人纷纷点头,随声附和,一时间,殿内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周尚文见状,眉间轻蹙,无奈地轻叹一声,缓声道:“吾亦不愿多此一举,可诸位但凡熟知柳元丞大人脾性者,便知他对柳盛和的器重与期许,超乎寻常。”
提及“柳元丞”三字,众人仿若骤闻惊雷,不约而同一齐倒吸凉气。往昔柳元丞在世时,虽与众人私交尚可,可办起公来,执法严苛、铁面无私,众人自是敬畏有加。
“故而,吾今日特意告诫诸位,有何纰漏、隐患,尽早处置妥当,往后更要严管麾下士卒。时过境迁,当下已非往昔,切不可掉以轻心。”
周尚文言罢,袍袖一挥,大步流星踏出主殿。众人目送其背影远去,一时愣在原地,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只剩满室寂静。
与此同时,众人言谈焦点所在的柳盛和,此刻却正悠然置身于玉龙军军营之中,观看着士兵操练演武,喝彩声、呼喝声此起彼伏。
公西伸满脸笑意,趋近问道:“丞相大人,您瞧这练兵之况,可还入得了眼?”
柳盛和微微颔首,轻“嗯”一声,赞道:“将军练兵有方,不光严抓训练不怠,还兼顾士卒休憩,连消遣娱乐之事都安排得极为妥当,着实不错。”
公西伸闻此夸赞,笑意更浓,眼角细纹都绽了开来,打趣道:“大人谬赞了,说起来,依下官看,大人您本就该身处此间才是。”
柳盛和一怔,仿若听闻了一桩奇闻,不禁重复问道:“我?”
公西伸笑意不减,重重点头:“正是!大人天赋卓异,若还留于军营,假以时日,跻身玉龙军精锐之列也未可知。届时,凭着这份履历,往后诸多事宜……”
说着,声音渐低,末了,更是径直俯身凑近柳盛和耳畔,悄声道:“许是便能避开诸多麻烦,不致陷入眼下这般境地了,大人以为呢?”
接连两次询问,柳盛和自是听出了弦外之音,可面上却仍不动声色,佯装懵懂,打着哈哈道:“将军这话,下官着实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所谓何事啊。”
公西伸嘴角轻勾,发出一声轻笑,不依不饶又道:“下官与令尊大人曾交情匪浅,大人有难言之隐,大可以直言相告,下官自当竭力相助。”
柳盛和心底“咯噔”一声,敏锐察觉出此番对话愈发不对劲了。
柳盛和身形微动,缓缓偏过头来,目光径直投向公西伸,须臾,轻轻抬手,冲着他优雅地招了招手。
公西伸心领神会,当即快步趋近,二人并肩齐行,一路无言,步入那巍峨庄重的主殿。
待迈入殿门,柳盛和环顾四周,神色凝重,挥手示意左右侍从退下。
一时间,殿内侍奉之人鱼贯而出,脚步声渐次消散,唯留一片静谧。
柳盛和这才整了整衣衫,冲着公西伸拱手一揖,神情端肃,言辞恳切:“公将军,恕下官不明,缘何将军方才那般问询于我?想来,许是近日诸多事宜横生波折,致使将军对下官有了些微误解,生出不佳观感。对此,下官满心愧疚,特向将军致歉,万望海涵。”
言罢,又是深深一揖,腰身弯折,尽显诚意。
公西伸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双手虚扶,朗声道:“诶,大人切莫如此,您这遭逢之事,在我大周境内早已人尽皆知。正因知晓您处境艰难,下官才一心想着略尽绵薄,帮扶一二。”
公西伸目光坦荡,言辞真挚,可柳盛和却并未因此便松懈分毫,心头那根警惕之弦依旧紧绷。
只见他微微抬眸,神色依旧恭谨,轻声却笃定道:“将军美意,下官心领了,只是眼下,将军实不必急于援手。家父之事,说到底乃我柳家内务,与将军并无瓜葛。况且,当初那件事,亦是我柳家上下商议、一致认可之后所为。”
公西伸听闻此言,浓眉陡然一蹙,眉心拧成一个“川”字,满脸错愕与讶异,脱口问道:“一致认可?难不成阖家老小皆忍心看着令尊去涉险送死?令堂与祖母那般慈爱之人,竟也坐视不管?”
一连串诘问,裹挟着公西伸满心的不解。
柳盛和双唇紧抿,垂眸沉默良久,似是陷入沉痛回忆,须臾,才缓缓开口:“祖母她老人家,起初对父亲此举极为不满,满心都是不舍与嗔怪。可父亲心意已决,祖母深知拗不过,权衡再三,终是咬着牙支持了父亲的抉择。是以,还望将军莫要轻易涉足此事,眼下局势波谲云诡,稍有差池,恐生变故。”
公西伸闻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瞪大双眸,满脸都是难以置信之色,慨然叹道:“你们这一家子,行事做派,下官当真前所未见!”
柳盛和面露难色,嘴角勉强扯出一丝苦笑,轻声叹道:“下官知晓将军与家父往昔情谊深厚,家父在世时,也时常惦念将军安危冷暖。至于下官,并无劳烦将军相助之事,将军只需好生顾全自身便足矣。旁的琐事,就莫要再费神操心了,下官此番心意,望将军知悉。”
说罢,再次拱手,以示郑重。
公西伸听罢,微微颔首,颌首之际,眉梢轻扬,似有所思。
俄顷,眸光一闪,像是陡然间捕捉到什么关键头绪,启唇问道:“诶,下官斗胆一问,不知丞相大人倘若听闻旁人指摘您不孝顺,心中会作何感想?”
语罢,目光灼灼,紧紧锁住柳盛和,满是探究之意。
柳盛和神色未乱,双眸微阖,稍作思忖后,从容不迫地开口:“若真有此等流言袭来,下官自会权当耳旁风,仿若无事发生一般。盖因那不过是旁人的片面之词、一己之见罢了,又怎可等同于下官对自身的评判?本心自知,何惧蜚语。”
言辞间,不卑不亢,透着几分超脱淡然。
“可这般言论,终究会波及到您,大人当真毫不在意?”
公西伸满脸疑惑,眉心轻蹙,上前一步追问道。
柳盛和闻此,嘴角微微上扬,逸出一声轻笑,仿若听闻了一桩不值一提的琐事:“若是些许流言蜚语便能搅乱心绪、左右行径,那下官这丞相之位,怕是也坐不稳当,莫如趁早卸任为好。世人看法,纷繁复杂,于下官而言,恰是最无足轻重之物。下官并非仰仗他人鼻息、靠他人臧否营生度日。”
“大人这番言语,可真是让那些整日为他人眼光发愁、辗转难眠之人无地自容了。”公西伸嘴角勾起,略带调侃地打趣道。
柳盛和却未接这诙谐之语,反倒长声轻叹,神色凝重起来:“若只因旁人几句闲言碎语,便愁苦到茶饭不思,这般心性之人,日后又能有何大作为?一个人若无法主宰自己的人生走向,被外界看法肆意束缚,想要有所建树、平地崛起,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话语落地,掷地有声,尽显通透豁达。
“大人活得当真通透。”公西伸由衷赞叹,目光中满是钦佩。
柳盛和微笑颔首,谦逊还礼:“若活得混沌不明,诸多枷锁便会接踵而至,将下官困于方寸之间;可一旦活得通透豁达,这世间万事万物,于下官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不足萦怀。”
公西伸听了,不禁轻笑出声,目光在柳盛和身上细细打量,似在找寻故人影子:“下官觉着,大人如今愈发像令尊了,只是不知这究竟是福是祸?”
“是福是祸,全凭本心而定。下官觉着开心,那便是好事;若心生愁苦,自然算不得妙事。”
柳盛和抬眸,眼中微光闪烁,满是追慕之情。
“父亲一生洒脱随性,始终追随本心、做想做的事,下官听闻大人此言,心底实则欢喜得很。下官亦渴望能如父亲那般,率性而为,做自己钟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