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干嘛?”
林牧立马警惕起来。刘心雨此时的状态不太对,她无精打采,一手撑着脸,另一只手穿过手枪的扳机,把它转的“啪嗒啪嗒”响。而后,她一把将枪把握住,枪口指向了林牧,“我说,要不算了吧。”
算了?算了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一人一枪,砰砰砰,了无牵挂。”刘心雨漫不经心地看着林牧的脸,“不用再为了生存发愁,不会因为没有水而口干舌燥,不会因为找不到食物而忍饥挨饿,对了,也不会像我上次一样喝了过期牛奶拉了好几天肚子——实不相瞒,我现在还感觉胃里不是很舒服。你觉得怎么样?我们结束不了这一切,结束不了生活在对丧尸的恐惧中,但是我们可以结束自己。”
看着黑洞洞的枪口,林牧慢慢将手搭上枪管,几乎是没费什么力就把它压了下去。“我不要,”他表情平静,从容地拒绝了刘心雨共赴死亡的提议,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这是有关生死的沉重话题,轻盈得像是对方在询问他“要不要去吃饭”“要不要出去玩”或是“要不要休息了”。
“为什么不要呢,”刘心雨苦着脸,“林牧,你别这样嘛,我还挺喜欢你的。你拒绝了,我一个人走在黄泉路上会很寂寞的……虽然还有张爷爷,但我和他毕竟没什么共同话题呀。”
是啊,为什么不要呢,林牧也疑惑起来了。在他昏睡七天以后醒过来的那一段时间内,他是有过几次自我了断的想法——甚至是付出了行动的,虽然最后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告终。但是到了现在,又是什么信念在支撑着他非活下去不可呢?
“你有什么必须活下去的理由吗?”刘心雨侧过头看他,“有吗?”
可能,或许,好像,应该,其实……是没有的。
但,真的没有吗?
这时,一阵响声从前方传来,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剐蹭到了车子前方。林牧俯身去看,可车头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什么也看不见。又等待了一会儿,他才看见一道身影从视线盲区缓缓爬出。那是一个只剩下半截身子的丧尸,它的身子从中间断开来,下半身像是被什么东西活活撕掉了,腰部是絮状的烂肉,被压扁的器官软趴趴地留在腹腔内。它或许是在逃跑的过程中不幸被车撞上,又在丧尸的啃咬中被撕开来,林牧左右看了看,果然在几辆撞击在一起的车子中找到了半截破碎的下半身。
“你看到了吗,那副模样,那副丑陋的模样,”林牧伸手指了指地上那半截丧尸,“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变成那样。每次看到它们,我就会感受到我是真切地活着,无拘无束地活着。”
林牧静静说着,手指轻轻在方向盘上敲击,“你说的话固然有道理。坦白地说,我给不出什么理由,但灾难发生这么多天了,在那些无所事事的时光里,我有充足的时光来回忆我这一生。”
“我不是什么好运的人,也不是什么勇敢的人。从未有过反抗,对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也都是逆来顺受,很多话说不出口,没倾诉的对象,也没人愿意听。很多时候,我对世界其实是抱有怨言的;很多时候,我对除我之外的人是厌恶的;很多时候,对于我自己,我也是深恶痛绝的。我时常幻想发生一场灾难,所有人一视同仁,不论财富高低,不论声名显赫或狼藉,不论男女老少或高矮胖瘦,所有人都平等地被那不具体的、无所谓内容的灾难给毁灭。可是每当这种时候,我又想到,幸福的人有很多,不幸福的只是我,我又有什么资格这样去诅咒那些与我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呢?就算真有人对生活感到绝望,我又怎能替他做出毁灭的判决呢?每到这种时候,我就感到很悲伤,一是为自己的不负责,二是为自己的无能为力,三是痛恨自己的懦弱,就连幻想都如此畏手畏脚。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真有这么一场灾难发生了。所有人都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丧尸,我却侥幸地活了下来。看到大家变成这幅样子,我竟然有些小小的高兴,但更多时候感到的还是悲伤。我清楚地知道这一切的发生与我无关,但心中又总是怀有一股歉意,因为我曾有过那样的想法,所以偶尔会想,这一切是不是我害的?我极其厌恶的一句话是‘有些事你改变不了就只能顺应’,但现在我明白,有些事啊,确确实实是无论如何、无论付出怎样的努力,也无法改变的——就是我们正在经历的这丧尸末日。现在世界上或许几十亿人都变成丧尸了,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顺应这丧尸年代的规则,艰难地活下去。
“但就是在这样绝望的世界中,还是有着些许盼头的。因为过往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所有的枷锁都已经破碎,此时的我是真正自由的,品尝到了这滋味后,我发誓我一定要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在新的世界里自由地活着,随心所欲地活着,不被任何实体或虚无所束缚;死亡我也并不抵触,但我绝不会死在这种烂地方,死在这潮湿阴冷的街道上,尸体倒在污水与恶臭之中。我会在一个鲜花永不凋谢的山坡上长眠;我会在一个面朝大海的悬崖上长眠;我会在一个四季温暖如春的地方长眠;我会在雪花永不消融的冰雪中长眠。但无论如何,无论在哪儿,都不会是这里。
“刘心雨,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对我而言,你是我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我很庆幸与你的相遇,与你的玩笑也让我觉得很有意思。所以,光是为了这一点,我都不希望你死。我不知道你过去经历了什么,但那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活下去,好吗?我们一起活下去。不要放弃,不要在这里放弃。”
刘心雨没有看向林牧。她嘴唇震动着,发出无意义的、难以用文字具体描述的气响声,眼圈有些微微发红,然后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哦,”刘心雨慢吞吞地说,“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恳求我,我就勉为其难、大发慈悲地答应你咯——那就一起活下去呗。”
“呵呵,”林牧忍不住笑了出来,看向刘心雨,“那还真是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