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公子…”
一句句轻柔的呼唤,仿佛万千只大手想将徐朗挽留。
可他心中清楚,自己始终是妖,还是一只浑身煞气难以自控的妖。怀光宗盯上了他的妖丹,以明月镇的百姓做要挟,就算他此刻留下,今后呢?今后只会无休止地索取,掠夺。凭什么要用无辜百姓的命来换他的苟且…不如早些离开。
要杀要剐,冲他一人就够了。
总不能让这些人与他一同陷入危险之中。
徐朗松开搂着张小妹的手,在庭院中正对着人群深深一跪,额头撞地。
“爹…各位叔伯阿姨…”
一拜,拜养育之恩。
“多谢爹,将我自玄山中带回养大…”
二拜,拜收留之恩。
“多谢各位…自小对我的接纳,收留…”
三拜,拜别。
“朗儿走了…是朗儿给各位添了许多麻烦…”
秦梅香蹲在地上,撇开头不敢去看。十几年的抚育,接纳,收留…人与妖之间的和平共处,竟在玄山之下的一处偏远村镇中达成。
徐九泪如雨下,一辈子坚强的男人竟此刻憋不住冲上前紧紧搂住徐朗,抽泣着说:“朗儿…朗儿!爹不怕!爹陪你,好不好…爹陪你!”
肢体是最深最澄澈的语言,他双臂收紧,仿佛要将自己深爱的孩儿嵌入怀中,黝黑强健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朗儿…爹只有你一个…你要是走了,爹就一个人了…”
清风霁月,粗壮的男人不习惯地挤出一抹生硬的笑,看着眼前小小的孩童轻声道:
“要叫爹,明白吗朗儿?我是爹~”
“爹?”小童不解地歪歪头,满脸疑惑。
“对!爹!以后爹养你,爹保护你!”徐九听到小童嘴巴里牙牙学语说出一句模模糊糊的爹,高兴地就差蹦起来,黝黑的面皮情不自禁地笑得皱在一块儿,眸子里满是柔情。
小童见对方笑得开心,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支支吾吾学着人类说话,拍着手掌原地打转喊道:“我保护爹!”
小童振臂高呼,仰着头冲着寒夜星空,明月皎洁大声重复着:
我保护爹!
我保护爹!
“爹…我保护爹…”
徐朗将额头抵在徐九的头上,沉沉的,深深地,热泪自眼眶滑落。
“朗儿…”徐九轻声呼唤,正如他给徐朗取名那日,一遍遍重复,呼唤,试图让小童熟悉自己的名字。
“月朗星稀,爹希望你一直开开心心的,那就叫你徐朗,好不好?”
生离尚且如此痛苦,更何况死别。
秦梅香支起身子站直,微微有些摇晃。肖若尘伸出手略微扶了一下他才站稳。
“走吧,朗公子。”
这一声仿若轻叹,低沉又饱含水汽。
徐朗也知道到时间了,扶着父亲站起来,轻轻用衣袖为他擦拭去脸上的泪痕,紧咬着嘴唇不肯哭。眸色苦痛,面庞却带笑。故作轻松说道:“爹,朗儿走了。”
“朗儿!”徐九止不住抽泣。“要…要回来…看爹!”
“好。”徐朗抬头望天,不让泪水流出。鼻翼微微煽动温和回道:“若修士再找来,爹记得吹哨子。朗儿一定会赶回爹的身边,不论多远。”
哨子是徐朗给徐九专门留的信物。但凡村子里有心怀不轨者入侵,就吹响那个哨子,狼族听力好,当他听到时就会第一时间赶到。
如今这个哨子,也成了父子间最后的约定。尽管徐朗知道自己可能一走就尸骨无存,尽管知道可能再也回不来这甜蜜宁静的故乡。
再怎么心知肚明,也总要存个念想。
结草衔环,以命答之。
秦梅香和肖若尘陪同徐朗一起离开明月镇的时候,周边的镇民都纷纷站在道上,手里提着各色各样的东西。鸡蛋,瓜果,应季的苞谷,蔬菜…一样样塞到徐朗手中,塞到他都拿不下。
告别时无一不是热泪盈眶,满心不舍。
其实谁心中不知,徐朗这一去就是不归。
徐公子自小便乖巧,几岁就帮着父亲在猪肉摊上擦案板,长得大些了还学着杀猪宰肉,一点不用父亲操心。
徐公子十岁时为了李四家的黄牛,不惜暴露身份也要护着,咬死了一只猫妖。
徐公子一向热情心善,不管是不是妖,对明月镇的镇民都很好。偶尔帮着婶子修房子,帮李叔看牛,帮张小妹和张婶做饭,还会去田里除杂草,种秧苗…
徐公子是好妖。
徐公子也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