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月红笑道:“你们去吧,我还有两件衣裳要洗呢!”
“那我们去了,红姐!”小葱和甜甜冲周月红摆了摆手,一溜烟的跑开了。
周月红望着两人的背影直至消失,这才转身沿着山道朝向所住窝棚走去。
经过一段两旁怪石林立、灌木丛生的蜿蜒山道,周月红走进了一大片松树林间;林间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无,唯两只正在地上拣食松果的松鼠看到周月红,哧溜一声爬上了树,一面啾啾鸣叫一面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
不知为何,周月红内心总觉什么地方有些异常,疑惑小葱和甜甜又在合伙捉弄自己,可是两人刚才明明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呀;正在疑疑惑惑时候,忽然眼光一瞟,看到一块倒立的山石后面,露出了半截男人穿的宽口布鞋。
“怪不得刚刚下山的时候就感到似乎有人跟在后面呢!”周月红仰头望了望浮升半杆多高的太阳,在心里暗自想道,“可是他是谁呢,……总不会是他吧?”
“谁,你是谁,为什么偷偷的跟着我?出来说个明白。你不出来,我就喊人了!”周月红冲着山石喝喊一句,然后转头便走。
布鞋的主人急从山石后面闪身出来,口里支吾说道:“别,别。是我!”
周月红一听声音便觉心头黑血翻滚,胸口如同被人猛击一拳似的,差点一个踉跄前栽在地:就是这个人,害得大口吐鲜血,差点丢了性命,直到自己离开家门前来工地时候还卧床不起;就是这个人,在原本就命运多舛的自己心上又狠狠的插了一刀,直把自己弄到声名扫地几乎在村里待不下去的地步……
周月红强忍满腔怨愤让自己镇静下来,猛然转头过去,双目眈眈的逼视着对方:“王九安,不是都一刀两断了嘛,不是都一别两宽了嘛,不是都去往部队奔你的大好前程了嘛,怎么又突然跑来这里了呀?”
王九安哭丧着脸,支吾说道:“没,没成;唉,差点都成了,军装都穿上了,军帽都戴上了,十成的路都走完九成九了,可我爹……”
王九安一屁股蹲坐地上,双手捂脸,声音里带出了哽咽。
“我没工夫听你爹那些龌龊的事情!”周月红转头就走。
王九安快速爬起,拦在周月红的面前:“我想和你说话,求你了还不成吗?”
“说吧,我兑只耳朵,权当听夜猫子叫哩!”周月红冷笑一声道;说完转头望着松树上的两只松鼠。
两只松鼠背靠树梢,各用前爪抱着一颗松籽啃得哔嚗有声。
在王九安哭哭啼啼的叙述中,周月红渐渐听明白了事件的来龙去脉:
王九安的爹王木匠,在村里绰号叫做“十二能”的,通过公社武装部的关系,确实已经使王九安穿上了军装戴上了军帽,也确实已经使他三天之后就能跟着接兵的干部出发了;但因手头太紧,王木匠千不该万不该狗急跳墙,趁着暗夜去到大队的林场里偷伐三棵小树,准备连夜扛到公社集上卖了好给接兵的干部买条好烟,不想竟被护林员抓了个现行。最后不但把自己的名声搞臭了,而且还把儿子当兵的事情搞黄了……
周月红想到“十二能”竟在原定婚期的前三天央托巧嘴婆上门提出退亲,一旦两人结婚,不,哪怕仅仅只是定亲,就影响到了他儿子当兵的前程,——当然最大的可能是想到儿子马上就要去往部队飞黄腾达了,所以必得事先甩脱自己这个农村户口的姑娘,——如今却落到这种鸡飞蛋打的地步,不由得畅畅的出了口气,咬牙说道:
“得,一报还一报!”
说完转头就走,不想王九安却四肢着地的从后面扑来,一伸手便抱住了她的小腿。
周月红慌乱挣脱王九安的双手,低声喝道:“王九安,你要干什么?”
王九安哭撇撇的说:“我爹说了,我不能参军不成,还把老婆给弄丢了。他听说你来了陶岔工地,就逼着我也来到工地,要我和你好好谈谈,希望你能回心转意,争取年前把咱们的事办了!”
“咱们的事,咱们的什么事啊?”周月红故作不解的问。
王九安期期艾艾的答:“就是……就是咱们的婚事啊!”
周月红没有立即答话,只慢慢的抬头望向天空。
清晨的天空呈着明净的钢蓝色,几绺絮状白云浮在视野尽头处,凝滞般的动也不动。周月红的眼前,渐渐现出了大苦皱的茫然不知所措的脸,还有那双用半片报纸包裹起来的静静躺卧于八仙桌上的布鞋……
“嗤啦——嗤啦——”
当初纳鞋底的声音又响在了她的耳边,那首古老的流传极广的《赶嫁妆》歌谣又响在了她的耳边:
大姐忙开言咿儿吆,
贤妹们听心间哪嗨吆:
商商量量把那嫁妆赶,
点着灯就把那话儿呀来谈呀儿吆;
……
她永远记得那双耗费了她半个月时间和精力的布鞋。尽管对于这门亲事并不满意,但她毕竟还是为了找到人生的归宿而稍感安慰;按照巧嘴婆的指点,学习别的姐妹的做法,她在王九安来家定亲那天,以一个怀春少女的心态偷偷丈量了他踩在地上的脚印,估算了他的脚码,然后就备齐物料,开始了艰辛的日夜劳作……
她永远记得那双耗费了她半月的时间和精力的布鞋。在纳鞋底时候,她的右手手背曾被麻线勒得伤痕累累;在绱鞋帮时候,她的左手手心曾被针尖刺得鲜血淋淋;……
可是,她的真心付出换回来的是什么呢?羞辱,伤害,心痛,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