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到七分醉意时,陈浩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张朝阳:那天晚上,你真没把林若溪给拿下?酒到浓时情更浓,张朝阳放下手中的酒杯,在酒精的烤灼下,双眼通红,神情却脉脉含情:那天晚上,我去了她家,她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住,房子很宽敞,橘黄色的灯饰很漂亮,灯光柔和,也很温馨,我们俩在一起一边削苹果吃,一边看席慕蓉的诗……说到这里,张朝阳忍不住轻轻地念了起来:
如何
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
求了五百年
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张朝阳继续说:后来,我们都累了,躺在床上,相拥着和衣而眠。半夜我醒了,她浓密的长发散落在我的脸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我用手拨开她的发丝,伸嘴想去吻她的脸,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我看到她的脸犹如幽谷里的雪莲,纯洁、干净,顿时让我打消了想吻她的念头,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心里很干净、很纯洁……
在吴氏蹄花汤喝完那顿酒,张朝阳成了陈浩大学四年里最好的兄弟。同时,张朝阳与林若溪也成了系里同门师兄妹眼里最般配的情侣。无论清晨里荷花池畔的晨读,还是黄昏里银杏树下散步的绿荫道上,总能看到他们出双入对的身影。看惯了校园恋情的分分合合,有时陈浩就想,依照张朝阳的性格,或许他们是校园情侣里最有可能修成正果的一对。
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天在午饭时间,陈浩和张朝阳结伴去食堂吃饭,路过院校办公楼下,看到林副校长面无表情地被三个胸佩国徽的男子簇拥着从电梯里走出来,陈浩注意到林副校长手腕上遮着一件衣服。他们一行穿过大厅,然后上了林荫路边停放的一辆印着检察院字样的桑塔纳公务车。
陈浩见此情景,跟张朝阳说:林若溪她爸可能出事了!
怎么可能?张朝阳瞪了陈浩一眼,若溪她爸……
陈浩打断张朝阳的话:你想想,如果你没有犯什么事,检察院的人能轻易找上你吗?
这话让张朝阳语塞:我……
陈浩说:你赶紧去问问若溪,或许她能知道点什么?
这下张朝阳慌神了,意识到事情可能的严重性,没等陈浩话说完,甩手撒腿就往女生宿舍楼跑……
那天下午,陈浩在一号多功能教室上英语课,张朝阳没来,林若溪也没有来。到了晚上宿舍关灯睡觉的时候,张朝阳也没有回宿舍。此后的几天,陈浩都没有看到张朝阳,打电话也没有人接听,后来张朝阳连手机也关掉了。倒是关于林副校长因挪用公款、贪污受贿等问题被检察院带走的各种版本在院校里传得沸沸扬扬。一周后,张朝阳回来了,胡子拉碴,眼睛熬得像熟透了的桃子,眼眶里全是血丝。他回到宿舍,一句话也没有,蒙头就睡,既不上课,也不吃饭。临到晚上,陈浩发觉他有点不正常,拉开被褥,看到张朝阳一脸泪水,打湿了半截枕头……两周后,院校的公告栏与院校官网上刊登了林副校长被免职的公告。一个月之后,陈浩听同室何胖子偷偷说,林若溪要转学了,好像是去老家青岛理工大学琴岛学院读书。一天早饭后,张朝阳跟陈浩闷闷地说:兄弟,傍晚陪我去一趟火车站。看着张朝阳那张日渐憔悴的脸,陈浩已经记不清他曾是什么时候笑过。那段时间,张朝阳总是故意躲着所有的同学和室友,就连陈浩也懒得理会,除了上课之外,陈浩几乎看不到张朝阳的身影,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干些什么。陈浩点点头:我陪你去。陈浩本想好好安慰他几句,话到嘴边,却让张朝阳用眼神制止住了:陈浩,你不用安慰我,我想通了,缘分天注定,半点不由人。我去送她,就是想亲眼看着她坐着火车去青岛,只要她好好读书,好好生活,这件事就算结束了,我给自己也算有了一个交代……看到张朝阳说得如此轻松释然,这回,陈浩总算可以把悬在空中的心放下来了。
林若溪依然长发飘飘,唯有一脸的苍白与黯淡的眼神让人看出这些天她过得有多么的辛苦。到了火车站,张朝阳执意把林若溪随身携带的大包小包亲自提上火车放在行李架上。林若溪看离开车还有几分钟,又送张朝阳下车,两人站在月台上,张朝阳嘱咐林若溪别忘了揣好车票,说出站时要检票的。又说你胃不好,在火车上不要吃冷的东西,别把胃伤了。夜里要警醒些,一个女孩子出远门要注意安全。末了又说到了青岛一定要给我报个平安,我的手机一直开着机。林若溪温顺得像一个乖巧的孩子,张朝阳说一句她就点一下头。临上车时,他们面带微笑,互道珍重,平静告别。还当着陈浩的面彼此轻轻拥抱了一下。然后看到林若溪背着黑色小背包,再次登上了火车,她坐在临窗的座位上,然后还不停地跟站在月台上的张朝阳挥手。张朝阳也挥着手与林若溪做最后的告别,看到火车缓缓启动,张朝阳跟着火车跑着与车窗里的林若溪隔着车窗拼命挥手,火车逐渐加速飞驰,把张朝阳的招手远远地抛在后面,看到火车鸣着笛逐渐消失在阴沉的暮色里,张朝阳呆若木鸡地站在月台的尽头,望着眼前的铁路带着他的小仙女一直伸向远方,他缓缓蹲下身子,无助地抱着头,“哇”的一声哭出声来,那哭声撕心裂肺,响彻夜空……
玉林串串还是原来的味道,熟悉的就像老朋友。是老朋友就免不了互倒苦水。陈浩感叹:朝阳,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大学四年,你和系里最漂亮的女生谈过恋爱,爱情的甜你尝过,爱情的苦你也尝过。哪怕今生你与林若溪不再相见,就算你老了,回想起来,青春也了无遗憾。你再看看我和唐小蕾,我俩大二就认识,大学我追了她两年,没有结果。毕业后她去读研究生,我以为我们今生再难相遇了,可结果呢,在我最狼狈的时候遇到她,还是人家搭把手,我俩才有机会进入鑫凤投资,我这才与她确定了恋爱关系,如今好了三年多了,或许以后我们还会结婚生子。在别人眼里,我们算是美满的了,有情人终成眷属嘛。可谁知道,这不温不火,波澜不惊,一眼看到老的日子,如同熬干了的药碴,还有什么滋味?
张朝阳笑笑,突然说:还记得那一年,我和你一起去大慈寺烧香吗?我问大和尚说,若溪走了,可我始终忘不了她,我说我该怎么办?你还记得大和尚说的话吗?
陈浩说:我当然记得。
林若溪走后,张朝阳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还学会了抽烟。在宿舍一支接着一支抽,搞得宿舍整天乌烟瘴气,室友都有意见,说了几次,张朝阳不但不听,还凶神恶煞地捋起袖子要打人。后来何胖子要告到教务处去,被陈浩拦住了。周末闲来无事,陈浩拉着张朝阳去大慈寺烧香。两人进了大慈寺,四处转了转,不但拜了佛,还烧了香。准备出寺时看到大雄宝殿的蒲团上盘坐着一位大和尚正敲着木鱼诵着经。张朝阳撇下陈浩跑进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大和尚面前,死气白咧要大和尚给他指点迷津,然后又颠三倒四说了一大堆他和林若溪的爱情故事。大和尚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了张朝阳要表达的意思,然后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淡淡地跟张朝阳说:来者要惜,去者要放,走不出自己的执念,到哪里都是囚徒啊。所以施主你一定要放过自己,不要和往事过不去,因为它已经过去了,也不要和现实过不去,因为你还要活下去。然后看了一脸沮丧的张朝阳,又说:人生其实没有那么长,要做的事又那么多,施主又何必那么执着呢。说完,双目微闭,盘膝打坐,不再理会张朝阳的纠缠……
从大慈寺回来后,张朝阳躺在床上睡了一整天,然后起床,跑到食堂点了一份红烧肉、一份粉蒸排骨和萝卜汤,然后津津有味地吃了个精光。后来他跟陈浩说:人生,就得对自己狠一点。
大学时光就像一列高速飞驰的火车,当我们来不及欣赏沿途美丽的风景时,却已经抵达了人生的下一站,留下的只有青春的回忆与种种遗憾。而后的日子里,陈浩与张朝阳一起毕业,又一起去报社实习,然后又一起失业,一起找工作,一起进鑫凤投资。在陈浩看来,他和张朝阳这就是缘分,躲都躲不掉的缘分。这期间,张朝阳从来没有在陈浩面前提及过林若溪,既然他不提,陈浩也从来不问。哪怕是偶有同学聚会,饭桌上也免不了总会聊起大学里那些糗事,谁和谁恋爱过,谁又喜欢谁了,最终谁又和谁分手了,谁和谁又结婚了等等。每每触及这些话题时,陈浩就发觉张朝阳总是静静地聆听着,却从来不在同学面前提及他与林若溪那段无疾而终的爱情。
陈浩趁着酒劲,问张朝阳:朝阳,林若溪去青岛后,真没有给你再打过电话?
张朝阳面无表情地喝掉杯中酒:没有,自火车站一别之后,她从来都没有主动联系过我,我打电话给她,她不接,后来手机就打不通了。
陈浩问;毕业这些年,你就真没有她一点消息?
张朝阳摇摇头说:没有,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可能早就忘了她了,已经记不得她长什么样子,所以也就不想她了。
陈浩点点头:或许你该谈谈恋爱了。有机会我给你介绍一个吧。
张朝阳笑笑:女人,我现在一点兴趣也没有,你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那天在肖家河玉林串串临分手时,陈浩才想起正事,跟张朝阳说:朝阳,你做的那份关于石月亮沟的策划书老板已经看过了。老板对你的评价很高哟,亲自点名让我去九寨沟实地考察,做一个市场调查。
张朝阳说:要我陪你一起去九寨沟吗?
陈浩想了想,说:你还是留在家里吧,盯着侯秃子,我心里踏实些。
张朝阳说:最近集团有小道消息传侯秃子的总裁可能要下了,是不是真的?
听张朝阳这般说,陈浩心里一震,想起早上开运营会议的情景,再加上老板对九寨沟石月亮沟项目的兴趣,陈浩突然感到自己的心突突地跳个不停。
陈浩跟张朝阳说:你是我的好兄弟。咱们不要去听那些不靠谱的谣言,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才是王道。当然侯秃子的人品确实不敢恭维,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得打起精神来,免得被人卖了还傻啦吧唧替人数钱呢!
张朝阳说,我有一个高中同学在九寨沟罗依山九寨庄园做总经理,我和她联系一下,她是本地人,可以给你做向导,你去罗依山就能很好地开展工作了。
陈浩说:好啊,你联系一下,然后把她的微信推给我。我到了联系她。
俩人分手时,张朝阳跟陈浩开玩笑地说:九寨沟山清水秀,藏家姑娘一个比一个水灵,你可要把持好下半身,可别做对不起小蕾的事哟!
陈浩听罢,哈哈一笑,说:朝阳,这个你放心,我呀可不是下半身指挥上半身的人。